检讨了一番，得出“幻想无罪，饭特稀有理”的结论。于是开始编野蛮中学生活的故事。不求共鸣，只为满足我的打架饭特稀。也献给其他有此爱好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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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原是个初中二年级的女孩子。这个暑假的一天，在区游泳馆里游过泳，独自回家。她头发还湿漉漉地搭在背上，穿着简单的短袖白衬衫和及膝的碎花裙，低头慢慢走着，手上的红网兜里是她的游泳衣。下午的太阳把人行道照得白花花的，灼热的温度烤干了她小腿和胳膊上的水珠。这条路挺宽，但此时没有多少路人。小原的脑子里漫无边际地做着白日梦，两只脚熟悉地带她回家。
耳边“吱”的一声，让小原停步。她眼角往路沿扫过去，看到自行车轮子顶在路边，踏脚上是双帆布胶鞋，小原的眼睛缓缓向上走，看到一条绿军裤，系了红布腰带。红布腰带是本城小混混的服装标志，小原肩头一紧。再往上，是敞了怀的衬衫，一张黝黑的脸。
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正得意地看着发呆的小原，等到两人目光相对，他问：“小原，你还认得我吗？”
四下里好象没有什么旁人。小原心里碰碰直跳，半晌小声答：“认得。” 小原想起来了，他是余俊志，小学五年级时的同桌。考中学的时候，小原去了重点中学一中，余俊志去了前桥中学。因为前桥高考年年推光头，被起了个反讽的名字：剑桥中学。
这时候小原不知道余俊志是什么意图，自忖没有得罪过他，做同桌的时候不是处得挺好吗？小原没少帮余俊志做作业，有一次两个人课堂上说悄悄话，小原被他的笑话逗得“噗嗤” 一乐，扰乱了课堂秩序，还被老师点名批评了。
两年没见，他成了小混混了。
“你想干啥？” 小原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问。
“你说我想干啥？” 余俊志越发得意，笑着反问。
小原不知道怎么办好，立在那里，倒好象在等余俊志发落。余俊志什么也不说，就盯着小原看。
过了不知道多久，小原端直肩膀，抬脚继续走路，一步一步地。余俊志开始在马路上一圈一圈地绕了骑，不停地拨响车铃，跟着小原。小原发现有第二辆自行车在绕圈，骑车人大一两岁，相貌十分萎琐，用邪恶的表情看着她，显然是余俊志的同伙。
小原觉得膝头发软，用意志力指挥着脚别停下，心里吓得要哭出来了。怎么办？就这样回家肯定是不好的，要被他们认下家门。多走两条街，到热闹的路口向右转，进百货商店？好容易挨到家门口那条街了，对街的是父母上班的办公楼--可是他们都出差了，宿舍楼在后面。小原不知哪里来的决心和果断，拔脚飞跑进办公楼里，从后门穿出去，跳过篱笆，头也不回奔进楼洞，两阶一步地上到二楼，拿钥匙开门进家，反锁了门，瘫坐在地上喘气。
过了一会儿，按奈不住，起身走到窗户边，躲在窗帘后面，犹豫要不要探头看看那两个人有没有追过来。玻璃窗户是开着的，隔着纱窗小原听到下面的自行车铃声，知道是余俊志两个人，她浑身发抖地不敢动，听到余俊志的声音问：“那扇窗户是她家？” 另一个声音渗渗地答：“没错。” 原来他们早知道她的住处了。
小原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用被子把头蒙住。很久很久，直到她听不见车铃声。
2
整个夏天，小原都不敢单独行动。她出去玩，一定叫上陈丽。
陈丽是小原最要好的朋友。两人同岁，同校但不同班。住在同一座宿舍楼里，父母是同事。小原的父母作地质工作的，上班就是出差，两人同时出差也是家常便饭。他们不在的时候，小原脖子上挂个钥匙照顾自己和弟弟小川，三餐在陈丽家搭伙。很有几年小原管陈丽的父母叫陈爸爸，陈妈妈。后来大一点，才改口叫叔叔阿姨。
小原把遇见余俊志的事情悄悄告诉陈丽，陈丽有点诧异：“我在沙河桥那儿看见过余俊志他们几个混混儿围着杨亚红说笑，怎么来找你麻烦？”
小原吃惊：“你去沙河桥做什么？多不安全！”
陈丽笑一笑：“你以为人人象你一样乖？”
又说：“杨亚红现在长得可漂亮了，水蜜桃似的。唉，小原，咱们每天读死书，人变得又笨又丑。”
小原不能想象杨亚红漂亮的说法，她也是小学同学，印象里总拖了鼻涕，门门功课不及格，老师骂她脑子是一团浆糊。有一次把她写雷峰的作文拿来当众宣读：“一九六四年，雷峰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家里。。。” 同学们笑成一片。
小原和陈丽想起这件旧事，又笑了一会儿。
平安无事到开学，这天小原值日，回家时天色已经晚了，陈丽照例等她。两人边骑车边谈她们各自的新班主任。一中的高中部明年开始全市招生，只认成绩。初中部有强大的升学压力，她们初三毕业班都被新派了严厉的班主任。小原的班上是数学韩老师带。韩老师出了名的脾气暴躁，时常破口大骂学生。家长们都很欣慰，庆幸孩子能碰上有责任心的老师。
小原告诉陈丽，今天自习课上有人打架了。
陈丽饶有兴致地打听细节，小原告诉她，陆涛和张艇家里都是随军的。陆涛的父亲是张艇父亲的直接上司，听说关系不好，连带着两个男生一直也不对付。偏偏座位安排得一前一后，今天陆涛和同桌说笑，仰靠碰到后面张艇的桌子，张艇不高兴了，推桌子磕陆涛的背，几个来回，开始动拳头。很快升级由凳子踩到桌子上了，女生尖叫，男生起哄，他俩从一排座位打到另一排，然后张艇被谁桌上的铅笔给滑了脚摔倒，陆涛就扑上去扭成一团。班长刘继伟抄起打扫用的条帚过来给了一人一棒，把他俩拉开。可是已经晚了，韩老师闻声从备课室赶过来看到了混乱，全班被骂了半个小时。
陈丽听得直笑，说：” 我回去讲给我哥听。“
小原不觉得那么好笑：” 韩老师气坏了，宣布新规定，每个人准备个小本本，把同桌的不良行为纪录下来，她要抽查。张艇和陆涛被她留住写检查呢。“
正说着，” 叮“一声车铃响，一辆自行车从她俩中间飞穿过去，俩人促不及防，车子倒向两边，惊叫起来。
小原好容易握稳了车把，看到那辆自行车转回来，车主正是余俊志。他把车横着，档住小原和陈丽，说：” 小原，今天晚上请你去看电影。跟我走吧。“
3
女孩子们对看一眼，陈丽甭了脸说：“小原，别理他。咱们走。” 她们踩上车，绕开余俊志。余俊志又一次从后面擦边过来，这次专门对着小原，小原的脚踝骨被撞，痛得流泪。她不敢停，继续加快骑。余俊志得意地笑，故计重施。第三次后，陈丽忍无可忍，等到余俊志的车从后面追上，猛扭了车把侧撞过去，两车同时倒地，陈丽比较有准备，踏脚立住了。
小原才喊：“小丽，你快走！”
陈丽却从书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刀尖对了余俊志：“你再不滚开，就别怪我放你的血！”声音发颤。看到对方不退反进，威胁：“你敢，我哥知道了，你死三次都不够！”
余俊志停住犹豫，陈丽见到突破口，继续虚张声势，把水果刀也收了，轻蔑地说：“你连我哥是谁都不知道，也配出来混？” 扭头跟小原说：“咱们走，看这小子还能活几天。”
余俊志果然软下来：“不就是看场电影嘛，不愿意就改下次。” 走了。
她们把车推到路灯下，装好撞脱了的车链子，一起骑了回家。小原问：“真的告诉你哥呀？他又要说’ 你们女娃娃真麻烦‘了。” 陈丽想了一会儿，吁口气说：“还是跟他打个招呼的好。”
小原有点羞愧，麻烦是自己惹的，如果真能让余俊志不再找上来，也是好的。今天实在太吓人。
“你们女娃娃真麻烦”是陈恳对陈丽和小原两人的一贯评价。陈恳大她们两岁，平常和一大帮同龄男孩子呼啸来去，正眼也不多看她们一下。比起陈丽来，父母给他很多的特权，不用按点回来吃饭；晚上可以自由出去活动，当然不能晚过十二点回家；还有不错的零钱开支。
这个区别，别人会理所应当地以为是他的长子身份。真实的起因其实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有天黄昏，宿舍楼里的众人聚在院子里饭后乘凉，突然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新宿舍楼建筑工地搭的悬空木板上，离地四层楼高的地方，一个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晃地走。包括陈恳的父母，没人敢出声，怕惊了他反而摔下来。那年陈恳四岁。他父母是做行政工作的，做事尤其懂得要避免适得其反的效果。他们给陈恳一点自由度，换取他不因为受压反抗而冒更大的风险。这个办法比较成功，陈恳和父母之间有默契，至少表面上他不惹是生非。
陈恳考高中的时候，是按片升学，他没有选择地去了三中。不是重点，环境往往更松弛一些，陈恳乐得如此，矬子里出将军吧，他功课还不错。
陈丽把余俊志的事情告诉他，陈恳对这个名字陌生：“谁？哪儿的？”
“剑桥的。”
“剑桥那一窝都是坏种，小原怎么会惹上他们？”
陈丽护着小原：“是他们惹小原。”
陈恳用他的口头禅：“你们女娃娃真麻烦。”
不知道是陈恳真的名声在外，还是特意打了招呼，小原再没有见到余俊志找麻烦。
转眼到了初冬，功课越来越重。这天早上自习课的时候，韩老师走进来查看，要小原起立念她在小本本上纪录的同桌的种种不良行为。
全班都静静地。同桌谷立新两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等待他的审判。
4
小原心里慌了，站起来，慢慢从书包里取出那个本本，打开对着纸上的空白发呆。谷立新成绩中等，人最是忠厚老实。平日小原向他借个铅笔橡皮头的，毫无问题。两个人没有象别的同桌那样，桌子中间划条疆界，越了届便撞胳膊肘。她隐隐认为韩老师的要求不妥。同时心里存了侥幸，想谷立新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学生，韩老师需要杀鸡儆猴不会挑上他，自己也就不会被抽查到。
没料到今天被抓个正着。
小原清清嗓子：“咳，嗯。。。韩老师，我没记下来。” 老实交代了。
韩老师问：“为什么没记？” 声音里夹着威胁和恼怒。
小原低头不出声。
“你以为你成绩好，就可以不把老师的话放在眼里了？！”
小原小声说：“没有。。。”
韩老师的怒火大爆发出来，吼一声：“还说没有！” 手中的粉笔头狠狠投出。小原身子颤抖，不敢躲避，闭紧眼睛头上挨了一下. 害怕,委屈,加上羞辱，她哭了。
韩老师站在讲台上开骂，从早自习课骂到第二堂课结束，整整两个小时，不需要喝水，没打一句磕绊，堪称她二十年教学生涯中最超水平发挥的表演。小原哭得头疼脑胀，耳朵嗡嗡地响，听不清楚韩老师的怒吼，神思恍惚之间，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在哭。
虐待终於告一段落，同学们趁课间出去上厕所，围成小圈子小声讨论刚才的事情。小原留在座位上没动，她把头埋在胳膊里不想见人，她不只羞愧自己被当众辱骂，也羞愧连累全部同学没有上成课。班长刘继伟走到她面前，想说几句安慰话，叫了声”李小原“，发现找不到词。这时隔壁班的陈丽听说小原出事了，急急跑进来，搂住她轻声安慰。小原埋住头不出声，一动不动。陈丽问刘继伟韩老师打算怎么处理，刘继伟说还不知道，下午肯定是留堂写检查，要家长来领人。
陈丽有些着急，知道小原的父母都出差了，问刘继伟：”我家长来领人行不行？“转身要小原放心，一定让她父母来接。
到下午同学们都放学了，小原一个人被留在教室里写检查，韩老师坐在备课室里边改作业边等家长来。小原呆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很久很久，她肚子饿了，饿得头冒冷汗，四肢发软。她再读了一遍自己的检查，纸面上丰富的自我作贱的话语在眼睛前面跳跃。小原把目光挪到窗户，心想，教室在四楼，跳出去，只需要一步，就轻松了，一辈子也不用再看到韩老师的脸，这一切的折磨都结束了。她脑子里反复演习着整个过程，起身，绕过两列桌子，走到中间那个大窗户，站在廖梅的靠窗的课桌上，打开窗户，站稳在窗台上，然后纵身。。。不难做到，虽然手脚饿得发软，跳楼的力气还是有的。
5
陈丽放学，发现家里没人，她找到小原的弟弟小川，告诉他姐姐被老师留住了。那阵子单位新盖好了宿舍楼，僧多粥少，分赃不匀，当领导的陈家父母时常加班开会，讨论分房方案。一个月前，城北重机二厂的领导们在开分房会时，一名职工闯进会议室，反锁了门，掏出菜刀，大开杀戒。过后这个职工用麻袋装好十几颗人头，步行去公安局自首。消息传出来，城里各单位都紧张极了。陈丽带了小川跑到办公楼里的会议室去找父母时，发现门是反锁的，门口有个警卫把守，不放任何人进去。
陈丽无可奈何，开始找陈恳。她去住在附近的陈恳的几个朋友家里挨个敲门，一一落空。和小川失望了回到家，却看到他正在厨房下面吃呢。听了小原的事情，陈恳心里称奇。想了想，对陈丽说：”会议室我也进不去，他们开会不知道要多晚呢。“找出一张纸，模仿家长口气写了个条子，递给小川：”请家长签字。“
看到天色已黑，就嘱咐陈丽留下，陈恳带上小川去接人。
6
他们走进教室时，小原很麻木，没有什么反应。小川心疼，拿出带来的饼干给她先充饥。小原食不知味地嚼着，整个人被抽干了精神气儿，萎靡不振。陈恳见了不忍：” 你骑不了车了，我带你吧。“出教室的时候，又说：” 小丽把你今天的事儿告诉我了。小原，你真够哥们儿义气，是好样儿的！“小原没力气说话，勉强跳上后座，等着被驼回去。
陈恳扶着车把等了一会儿，提醒她：”先下来，让我把腿蹁过去，你再上座。我又不是女的，不跨横梁。“小原被他说得脸红。
上了路，陈恳问：” 你那同桌有没有在本子上记你？“
小原老实说：” 不知道。“
” 你想知道吗？“
小原叹口气：” 不想。“
” 你也是死心眼，随便写点，就不用吃这个苦头了。“
小原说：”谷立新人好好的，没有不良行为。真的没有。再说我不能老盯着他呀，自己还要读书呢。”
陈恳建议：“你可以写他挖鼻孔掏耳朵什么的。。。”
小原“扑哧” 一声乐了，拿拳头捶一下他的背：“恶心啊你！”
陈恳一边笑一边把双臂平举了眩耀：“看！我不扶车把也能带你。”
小原害怕：“别闹了！”
小川见了也劝：“陈哥，小心点。”
陈恳把手放回车把上，路势是长长的下坡，车越跑越快，三人没有说话，寒风呼呼地吹，脸上被针扎一般，小原把围巾捂紧了一些。
到了地势平缓的地方，陈恳说：“小原，忍一忍。上了大学就好了，那时候就没人管你了。”
小原想了想，气馁：“我连高中还没上呢。”
7
第二天，谷立新把一个新作业本推到小原面前：“送给你的。”
小原奇怪地看他一眼，谷立新红着脸解释：“你昨天给韩老师骂，我挺过意不去。”
小原推辞：“我现在看见空白本子就害怕，条件反射了。”
谷立新劝：“你就在本子上记点什么，我不在乎，真的。别再给韩老师抓住了。比方说我上课走神，有时候不自觉做小动作，爱把笔帽摘下来戴上去。。。”
小原顽皮地想，我才不记这个，我偏要记你挖鼻孔掏耳朵。
谷立新见她脸上浮起笑容，放了心：“你笑了？好了好了。”
小原的父母出差回来知道本子事件，大为恼怒。她的母亲亲自跑到校长办公室去交涉，说韩老师的做法是“文革作风”。这件事以韩老师取消记事本了结。班上的同学都松了一口气。
而小原的恶梦才真正开始。韩老师丢了面子，哪肯轻易罢休。她时常在批评别的学生时话里夹枪带棒地骂小原，自习课巡视，故意走到小原桌前站定，一动不动地盯看小原，一看就是五分钟，十分钟那么长时间。小原如芒在背，脑子里一片空白，熬到韩老师走开，才能舒一口气。还好她教的是数学课，考试卷子判起来不能象语文那样有弹性，小原在成绩上的损失不大。
十四岁的小原深深体验了什么是度日如年，什么是生不如死。一次她和陈丽在<<少年文艺>>上读到一篇文章，作者回忆解放军在某村驻扎时遇到一个满脸满脖子皱纹的孩子，一问才十五岁，是被严酷的生存环境摧残的。小原联想到自己，走到镜子前去照，摸着脖子跟陈丽说：“我心里肯定都是皱纹，和这个小孩一样。” 陈丽走上来指住小原的脖子，学隋唐演义的话：”好脖颈，谁来砍之？“两人都乐了。
小原心里有一个悲哀的秘密。本子事件后，她常常胸口发紧疼痛，有韩老师在场，情况最严重，疼痛会扩展到肩和喉咙口，导致呼吸困难。她悄悄翻看<<家庭医学手册>>，发现症状符合某一种心脏病。小原手脚冰凉地预测，她的结局是病发猝死。从苟延残喘的现状看，那一天不会很远。
小原没有告诉任何人，父母要求她做一个好学生好孩子，她就尽量不多不少地做一个好学生好孩子给他们。最要好的陈丽，她怎么能让陈丽担心？她相信陈丽也不会肯守这种秘密。
8
灰暗煎熬的生活里也有亮点。到了一年一度评选班三好学生的日子。程序是学校定的，成绩达到某一条标准线的学生全部是候选人，然后全班无记名投票。小原意外地得了第一高票，她即不是班干部，也不是团书记，成绩更不是第一名。其实是同学们憋了劲跟韩老师示威呢。唱票结束，韩老师脸色铁青，勉强宣布三好学生名单，每念一个名字，大家故意热烈鼓掌。韩老师匆匆离开教室。
小原又感动又难为情，脸通红地傻笑。谷立新悄悄在桌下给她竖个大拇指。放学的时候，刘继伟特意来向她祝贺，说：”名符其实的第一“，笑嘻嘻地挤挤眼睛。刘继伟本来是每年第一高票的，这时候能谈笑自若，小原实在敬佩他的胸襟。
终于毕业了，小原和陈丽都稳稳地升了一中。想到从此摆脱韩老师的魔爪，小原心情好了一个夏天。八月份分班结果贴出，小原和陈丽分在一个班里，两个女孩子激动得跳起来。
她俩回去报告消息，见到陈恳正和好朋友金辉闲聊。金辉长得胖胖的，用陈恳的话讲是”以鼻子为圆心可以用圆规画个正圆“。他们在回味春天郊游时和七中的高一班打群架的事儿，探讨水壶和锅的武器使用。感叹“后生可畏”，话题转到几个人要去柳巷“赴约” 。
陈丽忍不住问：” 你们又要和谁打架呀？“
陈恳纠正她：”这怎么是打架？这叫交流经验，切磋武艺。“扭头问金辉：”是你先切，还是我先磋？“
金辉说：”咱们一块儿上，我切他的脖子，你磋他肚子那儿！“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小原听了，只希望一中的高中部没有三中那么乱。
9
开学了，小原还和谷立新同桌。小丽个子高，座位被安排在教室后面。班长仍然是刘继伟。刘继伟是那种天生的班长，功课一等一不说，为人处事稳重可靠，从来没有打过同学的小报告，大家都服气他。小原被老师任命为数学课代表，成了班干部，和刘继伟有些工作上的接触，见他处理事情没有一次出格的，由不得暗暗佩服他。私下里没少和陈丽唧唧咕咕地议论刘继伟，因为他是男生，两个女孩子交换心得的时候觉得莫明的有趣和兴奋，常常红着脸吃吃笑。
班上有一些新同学，是从别的中学考来的。这一新一旧，就出了矛盾。旧同学爱摆出嫡系的谱，觉得自己才是正宗的一中学生；新同学不服气，认为考分说了算，谁又比谁低一等不成？渐渐弄成两拨人，互相不太搭理了。
小丽的同桌段建国是新同学，原来他在十中是很出风头的大队长，现在既生瑜，何生亮，被刘继伟压着，心里有个落差，不太适应。他最恨嫡系派的说法，认为自己若不是因为来自外校，当个班长没问题。
这天段建国又在自习课上嘟嘟囔囔地说刘继伟的坏话，陈丽听得不耐烦，小声呵斥他“闭嘴”，段建国不高兴了，说：“我又没说你，你发这么大火干嘛，是不是喜欢上他了？我早看出来了，你们女生就好个小白脸。。。”
陈丽哪里受得了这风话，把笔往桌子上一拍，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段建国，你嘴巴放干净点！”
段建国得意反击：“看来是承认了。” 话音未落，陈丽一脚踢过去，段建国小腿骨上挨着，疼得倒吸冷气。两个人互踢了几脚，改成站起来斗拳，周围的同学都惊动了。前排的小原听到动静回头看，马上跑过去拉架，已经晚了。
段建国一拳打在陈丽胸口上，陈丽跌坐在椅子上。小原知道，她们女孩子那时候正发育胸部，轻轻碰一下也要疼得流眼泪，这一拳下去，一定痛彻心腑。陈丽靠在小原肩上，两眼紧闭，脸煞白，哭都哭不出来。
小原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耳边嗡嗡地，愤怒得要爆炸。一向文静的她大骂：“段建国你不要脸！”嗓子喊劈了，冲上去劈头盖脑地和段建国撕打起来。暴怒中她甚至什么都看不见了，直到被刘继伟他们拉开，才慢慢清醒，回到现实世界里。段建国鼻血长流。刘继伟在说他“好男不和女斗，你咋这么下流！”旁边男生跟了起哄笑话他，还有人说：“完了，惹谁也别惹陈丽。”
段建国一时止不住鼻血，相当狼狈，心里害怕得罪了有后应的陈丽，又被大家耻笑，竟然忍不住哭起来，边哭边辩解：“她先动的手。”
刘继伟息事宁人：“全都轻点声，别给李老师知道了，谁也没好果子吃！”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小原回到座位上，发现几根手指头乌青肿大，握不住笔，钻心地疼。谷立新帮着捏把汗：“呦，你看你。。。” 小原身子止不住发抖，问谷立新：“他不会报复吧？” 谷立新摇头说不知道。
放学回家的路上，小原认为陈丽应该把这件事告诉陈恳，以防段建国没完没了，陈丽不同意：“怎么讲啊？羞死了！” 到了家门口，也没商量出个结果。
小原一进家门，就被父母神情严重地吩咐坐下来，有事情要讲。
10
原来今天城西出了重大犯罪事件，都传开了。
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十几个青少年轮暴。后来罪犯全部落网，审判的时候赶上一波“从重从快”，两个主犯枪毙，若干从犯判死缓。
这件事让全城震惊。家里有十几岁女儿的，父母恨不能时时刻刻系在腰带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寸步不离；家里有十几岁儿子的，父母也加强管教，限制行动。小原和小丽自然都被告诫，除了上下学，没有大人陪同哪里也不许去。陈恳被取消了晚饭后可以自由出去玩的特权，陈父说：”年轻人天黑了还在外面混，非出事儿不可！“
小原和小丽全副心思放在读书上，成绩均有进步。陈恳参加市中学生物理竞赛，拿了头奖，很给父母脸上增光。这样挨到寒假新年，大人们慢慢松了口气。
小原十五岁了，她家乡传统是女孩子成年，父母很讲究地给她办生日。李氏夫妇多年来献身工作，无暇顾及家庭，如今看到女儿好好地长大，欣慰异常。在香港的亲戚特意寄了大包礼物过来祝贺。包裹里多是书籍文具，还有一条灰色的羊毛连衣裙。不知道亲戚是怎么买的，裙子极其合身，轻软保暖，小原在镜子前面左看右看，转了几圈，喜欢得舍不得脱下来。
农历新年里的一天，陈恳从同学家串门回来，正看见小原穿了那件裙子，脚下踏一双黑长靴，她扎着马尾，小脸晶莹粉红，和小丽轻声聊天儿说笑。他楞在那里，用崭新的眼光打量小原，觉得她象一株清秀挺拔的小树苗。陈恳移开目光，吁出一口气，甩甩头走进自己的房间。他心里有点乱，坐在椅子上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母亲喊他名字，两个姑娘要滑冰，让他跟上一起去，吩咐早早回来别惹麻烦。陈恳应了一声，屋子里四下看看，脱了球鞋，换上一双正式皮鞋，是他竞赛得奖后父母奖励他的，他认为这双皮鞋让他看起来很神气。然后拎上冰鞋跟小丽和小原出门。
11
溜冰场上陈恳心不在焉地跟在小原和小丽后面，眼睛时不时地瞄小原。心里头笑自己：”我这是怎么了？认识小原也有八九年了，她今天有啥不一样呢？“滑过冰，时候还早，小丽提出来去海校玩儿。陈恳忘了母亲的吩咐，糊里糊涂地同意了。
三人到了海校，小原和小丽撑上双杠坐着聊天儿，陈恳一边儿插不上话，就转到教学楼的另一侧，去玩三百六十度旋转盘。
他一走开，小丽和小原马上把话题转到刘继伟身上。和段建国打架之后，刘继伟不知道怎么说服老师给全班调座位的，于是小丽不再和段建国同桌。她们猜刘继伟提出的理由，抛出无数的假设，乐此不疲。小丽忽然说：”你看出来没有？我觉得廖梅喜欢刘继伟呢。“
这是新鲜的谈资，廖梅是团支书，很受老师宠爱器重的人物。两人都振奋起来，小丽列出她发现的蛛丝马迹，小原回想起来几次班干部会廖梅把课代表们排除在外，专由她和刘继伟商量。越说越起劲，新理论几乎被证明。等发现周围情况不对，三个小混混已经站在她们面前了。
小原和小丽对看一眼，同时跳下双杠，拉了手闷头往教学楼另一侧走。脚步加快，不理会小混混的搭讪话语。转个弯，看到旋转盘前没有人，小丽发慌，对着四周大喊：” 哥！“。她俩这一顿，被后面三人追上了，都流里流气地笑。小原和小丽吓得腿软，转身便跑。后面一声嚎叫，是陈恳本来在教学楼里转悠，听到动静冲出来，抱住一个混混在地上翻滚扭打。他跳起身，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把他们逼住，喊：”小丽，你们快走！“开始拳脚撕杀。听到一个声音说：”二毛，抄家伙！“小原跳上小丽的车后座，回头看见叫二毛的手里拎了斧头走到陈恳面前开始挥舞。三五下，陈恳的匕首被打飞了，他失去武器，只得转身跑。
陈恳的新皮鞋不合脚，跑不了很快。小原眼看着他落在后面，被拎斧头的二毛追着，二毛瞄准了，把斧头甩出来。。。小原不敢再看下去，她捂住脸，伏在小丽的背上，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啊----！“
12
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
斧头在空中旋转几圈，头与柄分了家，改变了力道和方向。小混混们拣起斧头，不再追了。
他们三个跑到安全的地方会合，好半天不能从惊吓中缓过来。陈恳懊恼地骂脏话，把皮鞋脱下来一砸：”都是这破鞋！“发觉失言，小心地瞄了一眼小原和小丽，她俩正搂做一团，瑟瑟发抖，没有注意到什么。陈恳低声笑了自嘲。正月里天寒地冻，他只能把鞋拣起来，套回脚上。然后走到两个女孩子面前伸出双手，似笑非笑地说：” 帮我号一号？脉都摸不着了。“
小丽嘟囔：” 我们根本没惹他们。“
小原看看陈恳的手腕，抬眼看看陈恳，把头扭到一边小声说：”以后我再也不出来玩儿了。“
她俩齐齐等着他训一句“你们女娃娃真麻烦” 。
他没有。
刚才的打架让混沌了一下午的脑子清楚过来，象醉酒的人被吓醒，虽有点怔怔的，心里却通透雪亮。他看着小原额角上细细绒绒的汗毛，清清楚楚听到一个声音说：“陈恳，你完蛋了你。”
看来，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说不清是喜是悲，他眯起眼睛盯着树梢上最后一点如血残阳慢慢落下，回过神儿来，对垂头丧气的小原和小丽说：“回家。”
陈恳心想，完蛋就完蛋吧。
13
斧头事件后不久，陈恳来找小原，提出带她出去有话要对她说。小原诧异地看着他，陈恳不说话，等她。小原心里咚咚跳，全明白了。她愣了一会儿，什么也没问，加件外套和他出门。
陈恳带小原去老城区那里，两个人坐在地势高的墙剁上。陈恳指给她看土墙围成的迷宫一样的巷子，年久失修的平房民居，依稀可以辨认的屋檐装饰。小原听着看着，一言不发。陈恳发觉了，讪笑自己：“我话真多。”闭上了嘴。
巷子里传来哀婉凄酸的二弦，有人在唱当地的戏曲儿。他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却知道这不是素日里耳熟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故事，而是一个中年汉子喝烈酒呛到了肺里，咳得流泪，他胸中烧着一蓬火，红着眼睛，嘶吼出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和不甘。
他们静静地听。
心照不宣，小原做了陈恳的女朋友。
在这天高风疾，民风骠捍的地方，爱恨情仇都是简单明快的事情
14
小原常做恶梦，一遍遍看到斧头飞出，靥住了，胸口象被压在磨盘下面，后怕得很。
她想履行诺言，足不出户，陈恳劝：“我可没埋怨你，别关自己禁闭。想去哪儿玩？我带你去。” 小原说：“功课忙呢。”陈恳就笑：“我还高考呢，也没象你这样。“
” 上次在海校，你要是受了伤。。。“
陈恳满不在乎：”都过去了，我什么事儿也不会有。“
小原让步了，由陈恳带着去街头录像厅看外国电影。本来她的父母甚至连电影院里正式放映的外国片都禁止她看，认为里面有不宜的镜头，女孩子还是单纯点好。录像厅那种地方三教九流，小原一个人是绝对不会涉足的。这时她被里面的二手烟熏得流泪，陈恳见她揉眼睛，以为小原是被剧情感动，笑一笑搂住她的肩。
陈恳后来又带小原去他常玩的地方。原来河边有一处竟很象年历画上的海滩景色，公园最西北角处还有座自己不知道的小桥，不起眼的小巷里藏了深深寺院，传说中的古槐是真的。。。这个住了近十年的城市，在小原的眼睛里象一幅新展开的图画，她完全彻底地被迷住了。小原才知道除了枯燥烦闷的学校，寂寞冷清的家，和两点之间偶尔出现的小流氓，这个世界还有其它许多东西。
小原对陈恳充满了崇拜和依恋。
15
这天，小原在家里做功课，听到陈恳在楼下喊她名字，她跑到阳台上，陈恳和一帮打球的朋友正站在下面齐刷刷朝她看。小原发现金辉在冲她挤眉弄眼做鬼脸，担心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了。陈恳笑嘻嘻地说：“小原，接着！”扔了个东西上来，是一只苹果。小原红着脸笑，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场面。还好小川闻声也跑出来和陈恳打招呼，她挥挥手走开。
当然全世界没有都知道。小原的父母就不知道。陈家父母看出些端睨，他们没有出声，背后商量着，如果陈恳非要现在交女朋友的话，小原是最佳人选。象另一个女儿般看着她长大，知根知底。儿子如果带个飞女回来才让人头痛呢。他们发现小原从来不进陈恳的房间，三人只在小丽屋子里闲话，房门始终开着，知道小原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最高兴的是小丽，她悄悄对小原说：多好，我们成了一家人了。
其实大人不在场的时候，小原还是去陈恳房间里的。有一次她看到桌上摆着一本大学二年级的物理教科书，好奇：”这就是你参加物理竞赛的秘诀呀？“当时陈恳在省中学生物理竞赛里得了头名，正准备去上海参加全国性的比赛。
陈恳摇头，指了他的书架：”这些才是。“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杂志，关于兵器，战舰和战斗机的，小原知道这种热情和自己物理小测验得个满分，根本是两回事。看着贴了满墙的战斗机图片，她打听：“上回你说省大学给了保送名额，你去不去？” 陈恳想也不想：“不去。”
小原失望：“那你不就得参加高考了？”
” 怕什么？我不信我考不上更好的学校。“
小原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杂志翻来读，不说话。陈恳看她煞有介事的样子，凑过去问：” 在找什么？我帮你？“
小原其实在想心事，眼前的杂志视而不见。她希望陈恳能上省大学，这样他就不必离开本市。小原敷衍：“嗯，我找找看，有没有讲米格二八战机的文章。”
陈恳奇怪：“米格二八？为什么是米格二八？“
” 不为什么，就是想读来看看。你知道？“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寻思地看着小原，突然明白过来，大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壮志凌云>>看多了。“
小原有点心虚：” 就是从电影里看来的，怎么了？ “
陈恳得意：”世界上根本没有米格二八，米格型号都是奇数。电影纯粹胡编。里面用的是美式F-5。你真笑死我了。“
小原出了糗，脸红起来。抵赖地说：”胡编的你还看那么多遍？“她陪他一起去街头录像厅看<<壮志凌云>>也不下十次。
陈恳笑完了，说：”我就是喜欢看。见了里面的战斗机，心里就高兴。你不是也喜欢么？最喜欢的还是米格二八，哈哈哈。。。“
小原不依，上去和陈恳推推搡搡地闹“不许笑了！”被他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小原把脸埋在他胸前。她没有说，其实那部电影里她感兴趣的不是战斗机，而是让她脸红心跳的男欢女爱。最喜欢的不是老笨的米格二八，是一句话，叫做：”他黄金时段百分之一百爱上你。“小原希望这是陈恳对她的想法，心里很清楚不是，他黄金时段百分之一百爱上的，准是架战斗机。
从此陈恳没少拿” 米格二八“开小原的玩笑。
16
陈恳开始花很多时间准备高考，同时和家人筛选报考志愿。陈家只得这一个儿子，别的都好说，父母坚决不允许他报考军校。小原不便发表意见，她看了他们的选择范围，都是外地的学校，只在末尾两所选择了本地的做保底。她一面责备自己自私，总不能希望他高考大失水准，落到最底的学校去吧；一面暗暗难过，陈恳是她生活中的亮点，他一走小原就要回去过她的沉闷旧日子了。
答案比她准备的早来。五月里一天，陈恳跑到小原家，一脸高兴地告诉她，他不是全国物理竞赛得奖么，现在中科大给了保送名额，他决定接受了。陈恳在小原的房间里，铺开学校的介绍册子，兴奋不已地翻看了憧憬。小原替他高兴，躲过高考一劫，又是这么好的学校。。。心里叹了口气。
她伏在陈恳的背上，这是小原极喜欢的姿势，耳边听了传来的心跳，惶惑悲凉的心情慢慢平稳下来。陈恳正在说：”看，学校里有卡斯匹考试，考上了就可以去美国留学。哇！“问背后的她：” 小原，你说怎么样？“
” 当然去，好男儿志在四方。“小原心里想，你肯定不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
陈恳高兴：” 说得好。那你呢？“
”一样，也志在四方。“小原轻轻回答他。她认了命，趁现在两人还能在一起，过一天算一天吧，就她那个心脏的毛病，还想去美国？
陈恳把她的话当作承诺。放眼只觉得世界没有缺陷，一切成为可能。他无边无际地向往着：” 将来说不定我能拿个诺贝尔奖。。。“
”嗯，我知道你拿了奖去干什么。“小原顽皮心起，她双臂搭在他肩上，凑到他耳边预测：”你肯定去造一驾米格二八，对不对？“
陈恳一拍桌子，大笑：“一点儿没错！我先给你画个草图，你看，是这样。“他找到张纸刷刷地描起来，小原从他肩头上看过去，发表意见：”尾翼好象太大了，比例失调呢。“陈恳摇头：”不会，尾翼是要大一点，才能漆上大字。我都想好了，飞机就叫‘小原号’ 。“”真的？“两个人都轻声笑了。
17
陈恳上大学走了。小原升到高二，功课多得不可思议。学校的想法是把所有高中课程在高二教过，整个高三用来预备高考。小原极其用功，学得昏天黑地，她有个明确的目标，要考上中科大。
陈恳给小丽的信小原拿来读，里面都是新鲜的校园生活，参加了什么社团，遇上什么古怪的教授。让小原十分向往。小原为了回信的事情颇费踌躇。别说她不会写情书，就是会写，托给小丽转交被她看了去，不要羞死！日常生活又没什么话题，难道写今天上了哪几节课，化学讲到有机合成了？多乏味。她想来想去，最后抄了席慕容的诗当回信。
她抄“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与你相遇”的时候，会想，他能体会出“我从没要求过，你给我你的一生”的涵意么。陈恳回信倒简单，只说“收到了” 。
终于熬到陈恳放寒假回家，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陈恳高兴，把小原抱起来转了几圈，问：”你好象长高了？“小原不好意思，把脸埋在他胸前。两个人静了一会儿，小原抬起头求他：”给我多讲讲大学里的事儿？你的信写得太短了。“
他们坐下来紧紧靠着：”你想知道哪些？”
“什么都想知道。” 小原贪心地宣布。
陈恳挑了些趣事说，小原打听：“你没再打架了吧？”
他笑嘻嘻地说：“打架是青春行业，我退役了。” 伸出右拳在墙上擂了一下，缩回来看着拳头：“光练不用，这几下散手也荒废了。不过对付个把小日本还行。。。”
小原诧异：“你还是打架了？怎么又惹上日本人了？”
陈恳得意：“没打架，真的，这回是名正言顺地切磋武艺。”他把事情原委告诉她。
陈恳会几下拳脚，报名参加了学校举办的武术比赛。这个比赛声势不小，有个叫井边喜次郎的日本留学生也来了。服装道具都十分光鲜，器械比赛上拿了个二等奖。陈恳见了心里不服气。
其实评委用心良苦。日本人来参赛，最是让人头疼。给个第一吧，那还了得？非勾起学生们同仇敌忾的抗日情绪，上街游行不可；不给奖或给末等奖吧，又怕影响了中日友好。所以折中给个二等奖。陈恳哪里懂得这里面的政治，就算知道，依他的性子，恐怕也是不买账。
正好散手比赛时陈恳跟井边喜次郎有机会对手，散打的规则本来就比其他类项要松，灰色边缘多，与套路比赛不同，有真正的交锋。於是他就认真痛快地切磋了一把。
小原好奇地问：“你又不会空手道，柔道的，咋跟人家对打呀？”
陈恳不以为然：“这你就不懂了么。天下打架的道理都是一样的，远踢近攻贴身摔。空手道有什么了不起？我都让着他，等他先出招呢。他远踢根本就不行，爱用个侧弹腿，我一次是左手外抄挡腿，右拳砸他脸上；还有一次是两手抓住脚踝骨，把他掼起来再摔地上！”
小原睁圆了眼睛听他说下去：“然后小子改成用掌和拳了。你别说，他这上面花哨还挺多。可老子是吃什么饭长大的，能把他****的那套放眼里。。。” 小原轻轻推了他一把，小声提醒：“别说脏话！”
陈恳“噢”了一声闭嘴，又忍不住低声嘿嘿笑：“抱摔了他几次，牙括子都掉了。他已经站不稳，我就跟他玩步法，趁他踉跄，一个摆腿踹肚子上，这回他是彻底倒了。算我客气，没使出高摆来破他的相。正式比赛到底没有街头打架痛快，带个拳击套子，打出来都是棉花拳，不然我非让他脸上姹紫嫣红，滴滴答答不可。那井边喜次郎不就变成满脸开花郎了？哈哈！”
“说是三局两胜，我一局就揍得他爬不起来。嗯，现在想想，要是开头不打他那么狠，我还能多玩一会儿。“
小原听得目眩神弛，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真拿你没办法。那你受伤了没有啊？“
陈恳轻轻扯一扯她的马尾辫儿：” 好玩儿着呢，可惜你不在现场。” 说完把小原揽在怀里。
他不知道，如果小原在观众席上的话，万一听到别的女生吱里哇啦地赞叹 “哇赛抗日英雄哎”，心里不会舒服。
小原当然更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她撇下打架的事，关心正题：“你们学校的女生都是什么样儿的？”
18
陈恳知道她的小心思，做个鬼脸：“功课那么忙，没留心。”
小原不依：“别蒙我，实话实说。”
“嗯，没什么好说的，都长得挺丑的。”
小原笑了：“我不信。”
陈恳也笑，拿她没办法。小原亮晶晶的眼睛询问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张开，这模样让他心软。陈恳拂着她颈后的碎发，说：“我有你就心满意足了。你还不知道？”
转移话题：“你将来想考哪所学校？”
“这得由我爸妈说了算。肯定是南方的学校了，你知道我们家早晚是要搬回南方的。” 小原担忧：“陈恳，我没有把握能考上中科大。”
陈恳想了一下：“听我的，还是四年制的学校合算。”
想到不能和陈恳同校读书，小原胸口都疼起来：“那合肥有哪些大学你觉得不错，我可以去？”
“去那些学校要委屈你的。你应该考个更好的大学。”
小原越发难过，心想陈恳你不懂，我根本没有长远打算，不过是能多和你在一起就好。她有苦说不出，推他：“转过身去。” 小原把头钻到他的宽毛衣下面，手环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静静地听他的心跳。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每天想你想得不行。” 感觉到他的背轻轻震了两下，知道他在笑。陈恳说：“我知道。”
陈恳又举起自己的右拳端详，上面沾了一点墙灰。他当然知道思念的滋味，他在学校的时候，不只想念小原，也想念他的一帮中学的朋友，和他在本城快意恩仇的日子。大学的生活，怎么说呢？不是不象他憧憬的自由新鲜刺激丰富广阔，但同时功课重，竞争压力大，要吃得开，除了成绩好，得会乐器，会下一手好围棋，能作诗，在辩论赛上舌战群雄，在舞会上翩翩起舞。。。这些也罢了，都可以学。可是他没有碰到惺惺相惜可以称兄道弟的人，也没有遇到能够分享对兵器战斗机热情的同学。这半年，他其实心里有点失落。
陈恳想，小原不必知道这些，她每天都盼着能上大学，别泼她的冷水。好容易聚在一起，要高高兴兴的才好。
小原猫一样伏在他背上，一动不动，鼻息隔了衬衫吹拂在他的皮肤上。陈恳有点感动，对自己说，真的，有小原我就心满意足了。她总是懂我的。他轻轻问：“小原，你睡着了？”
“没有。” 小原懒洋洋地回答。
“那我们出去转转？我带你下馆子好不好？你想吃什么，别挑太贵的地方啊。”
小原想也不想地说：“我要吃饺子。”
陈恳乐了：“饺子。你真是个小孩儿。”
小原抗议：” 别老说我是小孩儿，我不爱听。“
” 好，我不说。咱们吃饺子去。“
19
小原以为她能和陈恳半年聚一次，直到她上大学。没想到高二暑假一放，就被送上回南方老家的火车。李家父母知道小原高三会非常辛苦，他们心疼女儿，想让她好好玩一个夏天。
小原一个人旅行，父母对她一向放心。火车是直达的，到站有人接。
火车一路南行，夜深了，乘客们靠在硬座上东倒西歪地睡。突然车厢里有几声高喊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小原吓醒了转头朝有动静的地方看，她脸躲在靠背的后面，只露一双眼睛。原来是隔了几排座位的地方，有乘客边喝酒边打牌，不知怎的闹起矛盾来。
只见一个阔脸的青年手上攥了个酒瓶颈子，断裂的边缘犬牙森森；对面一个刀条脸的青年几条血道从头上流下来。小原马上缩下头不敢看了。听到打斗声朝她的方向过来，她用手捂住脸。指缝里看到两只沾了血的手去抓小桌上堆满的啤酒瓶子。和小原同座的三位乘客倒镇定，把酒瓶按住说：“还没喝完呢。” 小原看到血滴在她的脚边，有几滴落在她的白皮凉鞋上，她收了收脚，全身发僵。血人没有坚持，走开了去别的桌子上搜罗武器。跑到下一节车厢追仇人了。
那三位乘客嘴里小声嘟囔着，用纸巾擦酒瓶上的血迹。看到小原低着头发抖，一个好心安慰她：“小姑娘，别怕。有我们呐，别人不敢欺负你。”小原咧嘴想笑一下表示感激，另一个人问：“你到哪站下？你父母就放心让你一个人跑远路？” 小原低声回答他的问题，听几个人交谈了一会儿长途旅行的怪事见闻。好久那两个打架的人也没有回这节车厢，她慢慢平静下来，暗暗松了一口气。想起来，拿出面巾纸把凉鞋擦干净。
余下的旅途没有再出吓人的事情。
那个夏天，小原非常快乐。她回到了堂表兄弟姐妹中间，大家十年前一别，都长大了，模样依稀，感情如旧。她每日无所事事，专门玩耍。周围的清秀山水，是她小时候赤脚跑遍的，熟悉亲切。长辈们百依百顺，只要她开心。兄弟姐妹则借了这个陪伴的机会可以少做事，多串门。
农历七月十五鬼节那天，家家在门前地上点了蜡烛，空气中飘了山上吹来的黑色的灰烬，因为昨晚附近火烧山了，村里男丁全部出动上山灭火。小原睡得死，一点不知道。这时看到他们揉着有红丝的眼睛疲惫的样子，心里非常感动。
临返家前几日，众兄弟姐妹不知怎么说服了长辈，要带她去县城的舞厅跳舞。一拨同龄的玩伴里，只有三堂哥是去跳过舞的，大家为这个机会兴奋不已。一早摇了船到河对岸三堂哥家，在存粮食的谷仓里学习舞步。一台老式手摇的唱机，一张从英文翻唱变奏的唱片，反反复复的一曲<<爱你在心口难开>>里，小原她们翩翩起舞。
傍晚十几个人分搭三辆蹦蹦车，一路突突突地去了县城舞厅。和自家兄弟们跳过几曲后，开始有别人来邀请小原。她非常兴奋，和舞伴边跳边聊，很快发现她张口没说几句话，对方便问：”你不是本县人？“小原只得笑而不语。她是本县人，出生后一直在这里被寄养着，六岁的夏天才回北方工作的父母身边上学。那时她讲一口方言土语，普通话分不清前鼻音后鼻音，卷舌还是不卷舌，很被同龄小朋友们嘲笑。如今返乡，乡音却已经丢了，又一次被笑问客从何处来。想到这些，小原心里十分遗憾。
中间休息的时候，和她同吃同睡最亲厚的宛表姐拉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小原去看不远处站着的一个青年。小原看到他是普通模样和装束，手里夹了一根烟在抽。发现被人盯上了，也把眼光扫过来。宛表姐马上把小原拉开。
20
深夜回到村里，小原和宛表姐都没有睡意。她们开了窗户看星星，茉莉花田飘过来阵阵浓香，蛙声震天。小原说：” 我不想回去了。“
宛表姐笑她：” 做活也是很苦的。你会读书，有出息。“
小原说：” 活儿我做得了，我不怕苦。“
宛表姐不理会她发梦，说：” 今天我指给你看的那个人，他有来过我家。“
小原听表姐讲下去：” 他问我父亲他可不可以带我出去玩。“
小原问：” 他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
宛表姐说：”我不认识他。父亲不理他，只顾抽水烟。”小原笑，五姑父是这个样子的脾气。
“他就抽香烟。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小时后，走了。“宛表姐说：”然后父亲跟我说，你告诉他，他再上我的家门，我就打断他的腿。“
” 啊，“小原动容：” 你告诉他了吗？“
宛表姐苦笑了一下：” 没有，我不认识他。没有单独说过一句话。“
爱你在心口难开。小原同情宛表姐，好冤枉啊。
这一番话勾起小原的心事，她告诉宛表姐她有一个男朋友：”我半年没见着他，这会儿肯定已经返校了。“闸门一开，感情排山倒海地涌出来，小原伏在宛表姐怀里哭了一会儿。
回程的火车上，坐在小原对面的是一个二十出头长相英俊的年轻人。身穿白衬衫卡其裤的便装，但小原一眼就从他短而整齐的头发，挺拔的背和端正的肩看出来，他是个军人。小原两个堂哥是参军复员的，有着一模一样的身姿。年轻人冲她一笑，交谈起来。
他名叫曲海青，在大连海军学院上学，这是坐车返校呢。小原告诉他自己放暑假回老家，聊起她快乐的夏天来。交谈时小原心里闪过一个让她奇怪的念头，如果火车上又有人打架，她就不怕，曲海青一定会保护她。
回路上没人打架，平安到了小原的站，曲海青帮她把行李拎到站台上。在纸头上写下地址递给小原：”你的地址呢？“小原犹豫，又不肯示弱，写下学校班级的地址。曲海青看了纸条，诧异失笑：” 你是中学生？“
小原最不喜欢别人暗示她是小孩子，脸滕地红了，伸手要抢回小纸条。曲海青动作快，手往高举：”哎，拿不回去了噢。“把纸头放进衬衫口袋里。小原不便再夺，怔在那里。
曲海青把一张照片塞在她手里，说：”没什么送你，这是我在南海拍的，你收好。“不容小原反应，他转身上了车，从车窗里招手：” 我们再联系。“
火车开走了，小原看手里的照片，好象几个色块，金黄，湛蓝，灰褐和黑。她看不懂。
后来曲海青真的开始给她写信，谈些军校的生活，他们怎么偷跑出去喝酒。小原和谷立新商量：“你不是想上军校吗？我给你介绍个笔友？这是地址，你告诉他你是我同桌就行。” 谷立新帮了她这个忙，从此曲海青的信寄给谷立新收，起头改成“谷立新，李小原同学”，小原松了一口气。
21
小原回老家的暑假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小丽和班长刘继伟好了。小丽悄悄告诉她的时候，小原惊诧得眼珠子几乎弹出来：”怎么发生的？“小丽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没怎么，就是发生了。“小原不罢休，一定要小丽从头到尾老老实实地交代。
交代出来，确实没什么。小丽和刘继伟暑假时在街上碰见，聊了几句，刘继伟提出请小丽吃冰淇淋，然后表白他喜欢小丽。
这么简单？可不就这么简单。小原心里想，我当初也一样，二话不说就做了陈恳的女朋友。
小丽有点困惑地问：”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老是变着法儿的折磨刘继伟，耍脾气闹别扭，跟变了个人儿似的。“
小原安慰她：” 说明你真的喜欢他在乎他贝。“
小丽打听：” 那你对我哥也这样啊？“
小原脸飞红，捶了小丽一拳：“去你的！我没有，我舍不得。”
听到小丽无意识地哼着：“世上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地爱；世上溜溜的女子，任你溜溜地求。”小原别开脸偷偷地笑，她为小丽和刘继伟高兴。
她俩多了个秘密，友谊更加深厚了。
另一件大事，小原要到三个月后才知道。
那天，十四岁的小川和小原闲聊，说起来他们一众同学夏天去湖边玩，碰上小混混，用言语调戏女同学，两边打起架来。对方掏出BB枪，小川他们落荒而逃。
小原心惊，父母不常在家，小川是她的责任。她问后来有麻烦么？小川说有，小混混们知道他们的学校，每天放学的时候在那儿等。
” 那你们怎么办？“
小川笑了笑说：” 我们学校有一帮人正好跟混混们早有仇，就上去收拾他们了。“
小原还是不放心：” 你如果落了单。。。 “
小川豪迈地说：”我不怕，我跟陈哥说了，他给我这个防身。“从书包里面拿出把一尺多长的刀来。
小原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不置信：”陈恳给你的？“小川点点头。
小原发火：”你们俩合了伙把这么大的事情瞒住我！刀子是闹着玩儿的吗？你一点儿不知道厉害！“
小川向来敬爱姐姐，看她生气了，把头一低：”别跟爸妈说啊。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
小原浑身止不住发抖，只觉得恶梦重来，心都凉透了。她看着弟弟，小川头上有拇指盖那么大的一块疤。她和家人都知道疤的来历。那年小川四岁，才从老家接回来。七岁的小原喜欢这个弟弟，处处照顾他，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常常不自量力地背着小川跑。这天她背得背不动了，弯腰把小川望上碓一下，用力过度，小川从她的头上栽下去，脑袋正撞在一块石头上，血流如注。送到医院缝了四针，没有打麻药，小川哭得死去活来。那小片再没长过头发。
想起这段旧事，小原仍然难过内疚。她爱弟弟小川，谁要伤害他，小原都不答应。
就是陈恳也不行。这事儿一定要和他好好说说。
” 把刀收起来，不许用。“她吩咐小川。
22
高三寒假到了，小原和小丽一起去火车站接陈恳。
她们等的车次到站，两人东张西望地找，忽儿见到陈恳从一个车门里出来，抗了拎了三四个大包，跟在一位姑娘后面，她披了瀑布般的波浪卷长发，斜侉一只手袋，神情冷漠，看见接站的家人才笑了。陈恳费力把行李放在她脚边，说：“刘琼，你的东西。”叫刘琼的姑娘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表示，扭头和家人说话。
陈恳冲她们俩打个招呼，转身上车，取自己的行李去了。
小原和小丽面面相觑，她们心目中顶天立地的陈恳，怎么在刘琼眼里，好象是地上的泥巴一般？她居然连句谢谢都没说，真不象话！
小丽问：“这个刘琼是谁？跟你同学？”陈恳大大咧咧地：“就是一个学校的，不知道是哪个系，没问。”
第二天小原去看陈恳，一年没见面，觉得他挺陌生。她手足无措，低头羞涩地笑。还是陈恳轻声说：“过来，让我抱一抱。”小原走过去侧坐在他腿上，陈恳把脸埋在小原的颈窝里，长长出了口气。两人心里都有点酸楚，很久没有说话，小原的眼睛里悄悄浮上一层泪水。
“一股烟味儿。” 小原忍不住低声抱怨。
陈恳有点尴尬：“我认真刷过牙啦。要不我再去刷一遍？你也知道，我有时候抽点儿烟。“
小原拿眼睛瞟着他，不接受这个解释。陈恳陪笑：”小原，我每天晚自修五六个小时，实在是闷！中间抽两根烟提神儿用。“
这话又让小原心疼他：” 你闷了，去晚练一会儿，不就好了？“
陈恳低声笑：”我练功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校园就那么点儿大，角角落落里尽撞上成双成对儿的。耳朵里全是他们谈恋爱的动静，你让我怎么练功呢？“
小原脸红起来，双耳火辣辣的。她推开陈恳，起身去书架上抽出一本战舰潜艇的书，伏在书桌边上翻看。有一幅图吸引她的注意，仔细读起说明文字来。
陈恳知道自己话说得露骨，让小原难堪了。他手掌轻轻拍了一下额头，跟过去搂住她：”我改成晨练了。也有动静，都是背英语的。我当他们是耳旁风。“见小原不出声，又说：”你不喜欢我抽烟，我以后一定注意。“
小原抬起头来困惑地问：” 这大学里也不太好，你功课倒比中学的时候还重了？“
” 也不全是功课，我想准备准备，把那些个留学的考试给拿下来，早点儿出国。“
小原看着窗户外面发呆，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怎么陈恳总是告诉她他要走了要走了，她还没来得及考大学呢，他又琢磨着出国了。那俩人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呀？
” 那我试着报考中科大？咱们省的招生名额少，听说里面有些还内定了。“
陈恳鼓励她：”看着难考，进去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你挑个四年制的专业，到时候咱俩儿一块儿志在四方去。“
小原点点头，陈恳问：”要我帮忙辅导不？数理化我都可以试试。其实你成绩挺好的，只要状态好，能发挥出水平，我看问题不大。“
小原说：” 那我下学期再努力努力。反正你不在，我也没地方玩儿，只有用功。“
陈恳笑了，揉揉她的头：” 你也闷坏了？咱们出去看场电影好不好？“
小原心想，可不是闷坏了，陈恳不在的时候，看个电影也无比麻烦。她和小川一起去，要挑后面是走道的那排座位，免得有人从后面踢椅背；尽量坐在老夫妇或一家老少几口子的旁边，比较安全。。。
她的思路走到这儿，想起了小川身上带刀那件事儿了。
23
小原问他给小川刀子的事情，陈恳听了关心：“刀子是我给小川的。混混们还找他麻烦？” 小原不高兴了：“你咋给他刀呢？”
陈恳纳闷：“小川就是我兄弟，我能不帮忙？”
“那叫帮忙？明明是害他呢！而且你们两个，齐齐把我瞒着，算怎么回事？”小原声音高起来。
陈恳觉得冤枉：“谁瞒着你啦？你一个女孩儿要知道这些做什么？我明天直接跟小川问去。”
小原真急了：“我弟的事儿不用你管！你自己打架就算了，还教唆小川！我告诉你，小川要是出了事儿，我，我--”
陈恳攥住小原的双肩，凑近了几乎要碰上小原的鼻子，脸色目光都冷冷的，一字一字地问：“你会怎么样？”
小原一下子胸口滞住了，喘不上气来：“你别这么看着我，往我心上扎刀子啊？我告诉你我会怎么样，我就杀了那几个混混，杀了你，然后自杀！我受够了！”说完了失声痛哭。
陈恳放开她，走到窗户前面，额头顶在玻璃上，任小原哭。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是我大意了，小川还小。你给我点时间，我叫上人去收拾那几个兔崽子。”
小原好象撞了南墙，万分挫败：“你真浑！谁让你去打架啦？”
陈恳失了耐心，吼起来：”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你专门找我别扭啊？！“
小原委屈：”你就跟我凶。给别人抗包的时候，脾气好得不得了！人家连正眼都没看你一下不是？那个叫刘琼的？“
陈恳不明白这架吵得怎么会扯上刘琼，哪儿跟哪儿？觉得小原不可理喻，举起双手表示放弃。他套上球衣，取了篮球，看一眼还在哭的小原，不耐烦：”就知道哭！“
摔门而去。
24
这边小原回到家里，一肚子难过委屈伤心失望不知道怎么排遣，她发狠地想，不就是波浪卷吗？我会！她拿出几乎没有用过的唇膏抹上，梳出几十个小辫，再一一拨散。回去照镜子，头发蓬得象疯子，脸上的妆让她厌恶。小原心里明白，陈恳和刘琼之间根本什么也没有，她这是喝的哪坛醋？可是喉咙里好象卡了一大粒药片，死活咽不下去。这个想法几乎让她发疯。她把妆擦掉，蒙在被子里哭。
那边陈恳一边投篮发泄，一边乱七八糟地想：有一年没在一起了，见了面就找吵架，这叫什么事儿？打架她懂什么？不跟混混们打回去，将来小川还不被欺负死？她知道那把刀是怎么来的么？海校以后用它挡了多少事儿。。。现在大学里用不着了，所以才传给小川。
他拍着篮球继续想：小原这么不懂事，咋老也长不大呢，出去吃个饭吧，只会点饺子；写个信吧，就会抄那个席什么容，花呀树呀寂寞呀，让人腻味得慌不是？不懂诗就别沾，上次听诗朗诵会，林白写的诗，怎么说的来着？”我只要一个深情的吻，一个热烈的拥抱，一个无悔的夜晚“，三言两语，就能让人热血沸腾，是真正的好诗。还说我给人抗包，那是抗包吗？那叫绅士风度，她知道什么？！
越想越气恼，陈恳把球狠狠砸在蓝板上。
这一吵，谁也不理谁了。小丽发现不对，两头劝架。小原说“他给小川刀子” ，陈恳说：“你少管。” 小丽干着急没办法。
25
小原班上的同学们约好了，大年初一，一家一家地串，滚雪球那样聚齐了人马后，到教师宿舍集体给老师们拜年。二十几个同学串到小原家的时候，小原看到小丽不在里面，心想这有些麻烦，下面必定是去小丽家了，她又不想和陈恳打照面。她磨蹭在后面，没有跟了众人上楼，把自行车靠墙放着，看院子里的小孩们放鞭炮。
小孩子们顽皮，爱把花炮点着后横放在地上，花炮被簇簇的火焰反推了，满地乱钻。多次窜到小原的脚下，她跳起来发出小声的尖叫和笑声。玩了一会儿，抬头发现陈恳站在楼洞门口，他只着单衫，双手插在裤兜里，正为小原蹦蹦跳跳的举动发笑。
他捉到小原的视线，打招呼说“新年好”，小原礼貌地回“新年好”。
“上来屋里坐坐？”
小原摇摇头。
陈恳走到她身边，小声说：“还生我的气呐？我给你赔不是。那天我犯浑，有没把你吓着？“见小原别了脸不理他，又说：”大新年的讲个吉利，别把去年的不高兴还留着。”
这话说得有道理，小原笑一笑：“我不生气了。你咋穿这么少跑出来？”
”我从窗户里看见你站在下面么。进来坐一会儿吧？“小原还是摇摇头。他再建议：”那明天一起去溜冰好不好？“
小原又摇摇头，看着他说：” 陈恳，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陈恳不理解：” 为什么？你才说的你不生气了。 “
小原告诉他：” 因为在一起是错的。“
”错的？你是担心小川，我都明白；要是我哪儿错了，你但凡能说出个道道儿来，我就改。小原？“陈恳有点激动：“别胡思乱想，再跟我提什么刘琼！你在我心里什么份量？我能背后做对不起你的事儿？”
小原低头不出声，到底不忍心，劝他：”你快进屋去，要冻病了。“
陈恳坚持：” 给我句明白话？“
哇啦一声，同学们从楼洞里蜂拥而出，没有时间了。小原又劝：“你先进屋去，我过几天来看你。”骑上车和大家出发去下一个同学家。
小原本来还在为陈恳摔门的举动生气，可刚才他一劝，也就释然了。小原心里想，两个人处了这么久了，陈恳是个什么脾气，自己还能不知道？吵架的时候自己也有毛病，怎么就扯出个不相干的刘琼来为难他，是挺伤人的，难怪他发火。其实真正的死结还是在刀子这件事儿上。
她被欢乐的节日气氛包围着，也没有机会多想心事。几个同学家串下来，发现家家都有规矩要给客人送糖果的，不拿可是得罪人。很快同学们个个都满载，鼓着两个衣服口袋，互相取笑个不了。到了谷立新家，规矩更大，一进门就把男女生分开放在两间屋子里招待，长辈恨不能把在门口站岗放哨。中间小丽去和刘继伟说句话，马上被裹小脚，走路颤巍巍的老奶奶拽回来：“女娃娃们在这间屋玩儿。”大家见了都捂嘴偷笑。等出门了有人就捉弄谷立新：“你爸妈怎么不送你去上男校做和尚?”另一个人说：“他要考军校的，可不就是做和尚了么。”谷立新窘得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到了班主任李老师家，几个人在前面敲门探路。没料到扑空，邻居说李老师带了全家探望母亲去了，不知是谁口没遮拦，朝走道里等待的大家喊消息：“李老师他回娘家去了！”众人哄堂大笑，齐声唱起那首河北民歌<<回娘家>>。出了宿舍楼，唱到“哎哟，我怎么去见我的妈！” 都笑弯了腰。
小原跟了同学们一起闹哄哄乐哈哈地过了个大年初一，把吵架的事儿也就暂时抛到脑后了。
26
小原照她答应的，过了几天去陈恳家找他。
看到她表情平静，陈恳拿不准小原是来和好，分手，还是继续清算。他把小原让进房间，等她开口。
小原从书包里取出那把一尺来长的刀，递给陈恳：“这个还给你。”
陈恳接过来，把刀在面前转了几下，左手的食指在沿儿上抹了一圈，又凑近了朝刀锋上轻轻吹口气。然后接了从窗户射进来的太阳光，反射在墙上晃动出一条一条的亮色。
见小原只是发呆不说话，他起身收好刀。靠在书桌旁先开口：“小原，别闹了。小川是你弟，你不让我管他的事儿，我就不管。不过我要问你一句：如果混混们伤了他，你会怎么样？”
小原轻声说：“我那天已经说了，我拿上刀子跟他们拼命去。”
“这不就得了？”陈恳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语气也温和起来：“我能不知道你的性子？初中的时候被老师刁难，一个普通同学你都一步不让地维护，何况是小川。我自己是打架长大的，就是喜欢你这骨子里的硬气。”
小原说：“可是我不能让小川跟你一样，带了刀子打架。“
“有些事儿你不懂，你以为你不带刀子，别人就不拿刀子对付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也要有备无患。”
小原承认：”我知道我不配说你，你救过我的命，替我挨过斧头。”
陈恳笑了一下：“你还跟我讲这个？”
小原没接这个喳：“你和小川都是我心里有份量的人。一边儿看着你带刀打架，一边儿不许小川用刀子，我实在做不到。“
“带不带刀，打不打架，是我自己的事儿。好汉做事好汉当，不用你管我。”
小原心想果然是和他讲不通的。算了。今天走这一遭，目的也不是打算规劝他，自己有什么资格规劝？
扪心自问，陈恳是个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他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她。在大学里怎么样不知道，但在本城，她一直清楚陈恳平日出门，身上都带着家伙。通常是一把匕首。夏天就别在腰上，或者放在裤兜里；其它季节用外套的里口袋装着，冬天干脆直接插在皮靴子里。倒是给小川的这个，菜刀不象菜刀，大刀不象大刀的，形状尺寸都特殊，以前从来没见过。可是有区别吗？
想到这里，小原说：“陈恳，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算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欠你特多，你看怎么办吧？” 话音一落，小原发现她老习惯坐在陈恳的床上，一切显得很暧昧，浑身不自在起来，不知道会不会给他误会了，这算什么事儿呢？早先想好的说辞，一出口就满拧，倒被他看轻了。小原恨不能踢自己一脚，又如坐针毡，几乎马上要跳起来逃跑。到底没有，好容易鼓足勇气来摊牌，一定把话说清楚再走。
她低了头一副随他发落的样子。
陈恳年轻骄傲的心非常受伤害，几乎有些愤怒：”我为你做什么，也都是我乐意，图的是以心换心。你不领情，拉倒。分手就分手。算起明细帐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小原没抬眼睛，低声说：“对不起，我的心只属于我自己。”
陈恳气极反笑：”你说什么？“小原用更低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良久，陈恳冷冰冰地说：“那你就不欠我什么了。”
小原已经在冒汗，听了点点头，站起来：“我走了。”
27
小丽知道了这件事，劝陈恳体谅小原的处境，告诉他学校里关于小原的流言：“你知道人背后说她什么吗？说别看李小原一副只知道死读书的老实模样，其实是个有主的。不晓得是哪帮哪派定下的粉头。小原没埋怨过你一句。换了我，我可受不了。”陈恳正在擦拭他的溜冰鞋的冰刀，头也不抬地说：“这怎么就丢她的脸了？我没看轻了她不就行了？”小丽说：“学校里知道的人多了，早晚被抓个早恋典型么。”
陈恳把冰刀放下，不屑地说：“我和小原已经分手了，你以为我真的稀罕她？”小丽听了闭上嘴起身回自己屋。
几分钟后，陈恳的朋友们在楼下喊他的名字，约好了一起去溜冰的。
市中心有一个大湖。冬天冰封湖面，水深的一个湾处被圈起来做溜冰场。每晚用水浇冰面，第二天保证是平整雪白的面目。大男孩子们平日里不去这个冰场的，因为人多拥挤，也因为冰面太好不够刺激。他们喜欢整个宽广的湖面，不规则疙瘩的冰，尤其是有薄冰危险的地方带来的心跳的感觉。当下一群少年弓起身子呼啸着在湖面上比赛，冰刀划过冰面带起无数碎小的冰渣子发出喀喀的声音。开始是沿着湖边绕圈，然后渐渐接近湖心冰薄的地方。速度都慢了下来，用眼睛巡视冰面，找那颜色泛浅蓝白光的地方，听到冰裂的声音，几个人”呀“地喊了一声，见左边出现了裂纹，于是满意地向右边滑去。只有陈恳还不尽兴，倒向左边挪。朋友们提醒：“哥们儿，悠着点儿啊。”陈恳笑一笑：“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会游泳。”
薄冰承受了他的体重，继续裂开成了一块浮冰。陈恳没有在正中心的位置，于是冰块和人都摇摆起来。冰水从冰鞋口渗入，他兴奋地大叫，刺激够了，才一个跃身跳回到冰厚的地方。大家玩得差不多，回到湖边坐在石头上换鞋。
金辉小声问陈恳：“听说你和李小原吹啦？”陈恳的袜子被水浸湿冻成个硬壳子，他双脚发僵，便用匕首去割开袜子，一边说：“她不和咱交心，没意思了么。”告诉金辉小原那句：“我的心只属于我自己”的话，金辉听了不以为然：“耍文艺腔哈？”陈恳穿上他的皮靴，把匕首插进去，冰凉凉地贴了踝骨。满意地起身招呼金辉：“回了。今天玩得痛快。”
没过两天，陈恳就返校了。
其他的朋友们渐渐都听说了小原的话，很替陈恳不值：咱哥们儿虽然拳头是硬了一点，可心也是肉长的。文艺腔谁不会？留着写作文的时候拿高分，平常和自己人说话就要老老实实。小原这是摆明了欺负人。
28
小原哪里顾得上这些流言蜚语，她失恋了。虽说是她自己提出分手的，还是失恋了。生活里关爱她的人屈指可数，失去陈恳，可谓损失惨重。小原反反复复地回想这段感情，只觉得重来一遍还是这样的开头，中间和结尾。她自嘲这是黄金时段百分之一百失恋。
小丽看不下去：“我哥咋把你给折磨成这样了？唉，你们两个，我不知道说你们什么好，都倔得要死。吃苦也是活该！” 她无可奈何地建议：“我写信叫他春假的时候赶回来，给你赔礼道歉？他要是害你高考失利，不是太浑了么。”
小原老实承认：“快别，其实是我对不起他，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不要紧，我过一阵子就好啦。倒是你和刘继伟。。。”
小丽和刘继伟，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恋，不久前暴露了。被老师找了去谈话。同学们都以为他俩非得个处份不可，结果学校没有做任何处理，一是班主任比较开明回护，二是他俩成绩一向名列前茅，指望着他们高考为校争光呢。倒是刘继伟答老师的一句话被传出来，让大家惊讶佩服。他说：“大学要考，恋爱也要谈。”
小原听说了，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刘继伟关键时刻有担当，小丽没看错他；难过的是他俩日子并不好过，活脱脱一对苦命鸳鸯。
这天小原自习课上又在走神，窗外面风格外地劲，把一天的云赶来赶去，露出中间不同颜色的小片蓝天。夕阳血红冰冷地从西面射过来，造出了绚丽的火烧云。景色本是小原看惯了的，这次却特别打动她。小原拿出纸，一一写下火烧云的颜色和图案。脚被人碰了一下，她转头看谷立新。谷立新举了课本在面前，神情专注，嘴唇不动地低声说“老师”。小原眼光朝讲台找过去，班主任李老师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小原赶快低头把一份模拟题摆在面前。已经晚了，李老师走过来对她说：“跟我来趟办公室。”小原从座位上起身，谷立新旁边暗暗摇头叹气。
到了办公室，李老师问：“李小原，你最近怎么了？”
小原没出声。老师等不到答案，叹口气替她回答：“除了早恋，还会是什么呢？”
小原心想，好，处份落我身上吧，我无所谓了。本来想考上大学能和陈恳在一起，现在这个想头也没了，随便你们处置。
老师了解地问：“那个人是外校的吧？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晚才看出来。唉，你们这些孩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这是说刘继伟和小丽呢。
过了良久，老师说：“回自习课去吧，专心学习，好好准备高考。等上了大学你就自由了。” 等小原站起来，又补充：“老师是过来人，听我一句劝。你现在以为没有就活不下去的人，十年后你会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为他耽误了前途，不值得。”
小原心里不领情：我要了前途来有什么用？
回到教室，谷立新小声问：“没事儿吧？你最近是不太对，早被老师盯上了。”
小原做个深呼吸：“老师说，考上大学就都好了。”
谷立新不傻：“切，把你叫去，就为了说这些废话？” 没有追问下去。
下学回家，小原的父母神情严肃地让她坐下，说要和她好好谈谈。
小原心一沉，知道老师已经通知家长了。
29
小原的父母商量好了，这半年推了出差的任务，尽最大可能在家，陪女儿渡过高考的难关。他们给小原开动员会已经好几次，指出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严峻事实，认为“养军千日，用兵一时”，又说“十年寒窗，在此一博”。看到小原沉默而用功，暗暗高兴，家务也不让她插手了，每日小灶进补。不想几个月下来，女儿身形清减，原来晶光灿烂的眼睛没了神采，他们的高兴变成忧心。却并不知道小原的心事。
小原听到父亲说：“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我和你妈很担心。高考确实是个难关，我们也知道你一直是个用功的乖孩子。我和你妈检讨了一下，是不是我们无形中给了你不必要的压力？”
小原诧异地抬头看着父母，她父亲做手势止住她：“我先把话说完。我们想过了，高考不是一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尽了努力，考上志愿表上任何一所学校，都是成功，我们都高高兴兴地去上学，坚决不吃高考的二遍苦！小原，不管你最后成绩怎么样，我们和你站在一块儿，绝对不说你什么。上不上大学，上哪所大学，你都永远是我们的好女儿，知道吗？”
这一番体贴话，让小原羞愧难当，她“哇”的一声哭出来。父母对看一眼，认为思想工作成功了，好言好语安慰她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这天晚上小原躺在床上，一边流泪，一边命令自己：“你放下他，你放下他。不放下他，你还能怎么样？不放下他，你对得起谁？”
小原渐渐地把心思放回到模拟题上，迎来了高考。
揭榜后，小原成绩不如平常好，但仍然考取第一志愿，全家热烈庆祝。小丽和刘继伟要一起去北京上大学了。
小原的父母经过几年努力，已经办成工作调动的手续，这个夏天就全家搬回南方。
她怅惘地想，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30
小原全家离开本城的那天，送行的有三四十人。陈家和李家交情深厚，自然都在车站道别。
陈恳和李氏夫妇礼貌地交谈了一会儿，找到小川。两人象平时见面那样笑哈哈地虚耍了几招拳脚，陈恳用手臂控住小川的脖颈，掳掳他的头发，没说什么。看着和小丽站在一起的小原，心想，以后没机会见到小原和小川了吧？也好。
那边小丽失望地悄声问小原：“你和我哥真的不行了？”
小原摇摇头，没了笑容：“小丽，我对不起你。” 小丽安慰她：“别，我哥是我哥，我是我。你心里苦，以为我看不出来？”
小原心口发紧：“我也对不起你哥。他大方，不和我计较就是了。我都明白，你替我跟他说一声。”
拿出一个信封：“这个也托你给他。” 小丽表情好奇，小原微笑：“你想看就打开看贝。”
小丽把信封打开，里面是张照片。好象几个色块，金黄，湛蓝，灰褐和黑。她看不懂。小原告诉她，那是南中国海的黄昏，夕阳染红了海水和天空，或者只是胶片略微曝光过度？海面上有一艘潜艇在沉浮。因为拍摄的角度，看不到番号；只从露出水面的形状，很难判断是明级还是汉级潜艇。
小原没白做陈恳的女朋友，耳濡目染，还是把照片上的东西给琢磨出来了。
小丽奇怪：“照片哪儿来的？”
小原笑一笑：“别问了。这东西我留着没用，你哥才知道赏识呢。”
“你干嘛不亲自给他？”
“你不肯转交，就算了。”小原叹口气，伸手收信封。小丽把拿信封的手藏到背后：“我转交，我转交。你们俩，真让人没办法。”
小原打起精神：“你和刘继伟多好，苦尽甘来，还在一块儿上学。” 小丽笑一笑。
小原又说：“小丽，以后有刘继伟帮你抗行李，你就不用找别人了。咱别学那个叫刘琼的，别人家好好的兄弟，被她随便当成跟班的使唤。”
小丽诧异：“你还记着那事儿啊？”明白了：“唉，我就知道，你心疼我哥，都这样了，你还是心疼他。”
小原不承认：“谁说的？我是心疼小川。过不了几年，说不定就给别人抗包去了。”
两个女孩子把头碰在一起，亲密地笑了。
31
小原上火车落了坐，不肯定自己留张照片是怎么想的。知道他喜欢那些个东西所以给他？有一点儿；想向他示威：”我有别人儿了“？也有一点儿。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小原提笔给曲海青写了第一封信，告诉他自己要去上海读大学了。曲海青很快回信，说他们这学期要出海，正好是从上海的军港出发。他提议小原行程确定后和他联系，他会去车站接她，陪她办理入学手续。
她理不清思绪，曲海青接站一节不过是碰巧，没想到在大连上学的他会出现在上海。小原讪笑自己：一个笔友罢了， 拿来狐假虎威的，其实陈恳未必在乎，他刚才都没上前和她说一句话。在大学里早就新有了女朋友也说不准。。。她心里一酸，赶快把这个念头甩掉，开始憧憬往后的日子。终于长大了，终于盼到了上大学。可以离家独立生活了，想给谁写信就给谁写信，想和谁交朋友就和谁交朋友，放假了可以和同学一起出门旅游。听说上海治安很好，不用担心小流氓的骚扰。去的大学有好几万学生，多热闹啊。想到这里，她高兴起来，一时恨不得这火车不是开往新家的城市，而是直接开往上海。
结局
两年后的一次体育课上，十九岁的小原倒地猝死。她的亲人悲痛欲绝，同学朋友们无不惋惜怀念。
完
写作后记请见http://www.fabvalley.org/bbs/viewtopic.php?t=280
小原(II) <<皆可抛>> 请见http://www.fabvalley.org/bbs/viewtopic.php?t=3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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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恳后来如何，请见<<花好月圆>> http://www.fabvalley.org/bbs/viewtopic.php?t=301
以及knowing的<<一棵树>>
http://www.fabvalley.org/bbs/viewtopic.php?t=264
小说我没读过，电影看过。
这个开头已经是文学创作的开头了，完全脱离了网络文学的水平。 
hao kan
看着特别亲切。。。还有两个小痞子搭讪完了并不走远，在近处一圈圈打着铃骑车。。。 
王朔说了，好作家得有好记忆力。
我哪里有欺负她的本事，我被她欺负还差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