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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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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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妈家

Post by silkworm » 2008-07-17 13:53

我的大妈家
----献给我的同龄人,留给我的女儿

我小时候的家有三个。爸爸妈妈哥哥的家是自己家。周末年节要去的是姥姥家,姥姥家吃的喝的都特别好,还有彩色电视看,不过规矩也大,去了受拘束。从小长大的那个家是大妈家,在那儿,我想干吗就干吗,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所有的人都顺着我,疼我。

我在大妈家待的时间非常长。从我降生五十六天就开始了。说起来,这其中还有点渊源。

渊源
我妈生我的时候,文革已经接近尾声。他们下放到五七干校,在那儿招了工农兵学员,干校结束又把学生带着回了北京。从60年代末,一直折腾,这次回到学校,兴奋地忙着带实验、做科研。我妈定好了去我外婆那儿坐月子,但56天产假结束后,就得上班,孩子怎么办是个问题。

我爸妈系里有个工人,我叫她邸婶儿。邸婶儿的爱人邸叔儿,是个能干人,在学校后勤“以工代干”(以工人身份做干部的工作)。文革的时候,邸叔被卷入斗争漩 涡。当权的一派把他关在系里的小黑屋里,挨打还不给吃喝。我爸爸曾经偷偷给他送过水,捎过信儿。所以邸婶儿他们一直存着报恩的心。

邸婶儿他们家住在校外的平房区。她有个街坊,大爷在学校食堂当工人,家里孩子多,大妈就在家看看孩子,贴补家用。我爸妈先去看了看。我妈后来说, 她其实有点不满意。大妈不识字倒在其次,是哮喘让她担心。好在哮喘不传染,而且大妈家住了三间朝南的平房,收拾得干净利索,后院儿窗户根底下种了两大片月 季花,开得很热闹,院子当间是一棵石榴树,一树火红的花。我妈当即定下,就这儿了。全托,每个月38块,订牛奶买鸡蛋白糖另算。那时我爸妈每月工资五十六 块。多亏我外婆贴补他们,才过得去。

大妈家在从我家去我爸妈单位的路上。我妈早上上班路上来喂奶,下午溜出来喂一次,晚上再来一次,周末接回家。冬天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放在小车里,上面再盖一个毯子。走到半路经常要掀开毯子看看孩子还喘气儿才踏实。

大妈一家

大爷家老家在河北香河县。来北京是因为大爷的弟弟参加了革命,解放以后在大学的后勤伙食科当个小头目。站住脚了,就回老家,把哥哥(我大爷)和妹 妹一家都弄到城里,在大学里找到了工作。我大爷是个好人,老实得近乎窝囊。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手艺,就在学校的食堂里当了工人,白案上揉馒头什么的。

大妈脸上有很多麻子,是出天花的结果,没夭折已经算幸运。大妈说过,小时候家里穷,没上过学,得上街捡煤核儿(音:胡儿,指没烧透的煤,敲掉外面的炭灰,还可以烧)。

大妈生了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闺女,最后再找补一个老儿子。我去的时候,大哥当兵复员回了老家香河,又来北京工作。二哥和三哥初中毕业就到京郊去插队。大爷大妈身边就剩芳姐和小生哥这两个小一点的孩子。芳姐上初中,小生哥快小学毕业了。

大妈家的三间屋,中间一小间算客厅兼饭厅兼起居室。西屋稍大,靠南边窗户根儿下是两个躺柜,大爷和大哥小生哥打横睡北墙边的双人床。东屋很小,进门就是一张双人床,三面靠着墙,大妈和芳姐带我睡。

我对那段时光的记忆,即使有也是一个画面一个画面的片断。最早的记忆是冬天,穿了好多层衣服,胳膊都支棱着,一条浅粉色的纱巾兜头蒙着。进屋先脱了鞋,被搁在床上站着。大人七手八脚地给我解开棉猴儿大衣。我隔着纱巾看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粉红色的。

再一个画面就是大妈有哮喘,冬天犯得特别厉害。大爷和大哥有时晚饭要喝点白酒,没有下酒菜,用干辣椒过油炸一下下酒。大妈给他们下厨房炸完辣椒,十冬腊月的,要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喘上好一阵子。我陪着大妈,给她拿平喘的喷雾器。

还有很多细节,是后来大人讲给我听的。比如我小时候不爱吃饭,大妈说我那时简直是吃口猫食,给我喂个饭,满院子追着跑。我妈跟大妈说,孩子太瘦 了。大妈说,女孩儿,不碍的,太胖乎了回头长大了不好看。(这完全不妨碍我后来发展成一个圆滚滚的家伙。我先生说要不是亲眼看见过我青春期前期还瘦骨伶仃 的样子,他一定不能相信这么壮的人,小时候会是个瘦子。)

七六年盛夏,半夜地震的时候,我大爷和我两个哥哥从他们住的西屋跑出来,直奔东屋,招呼我大妈和我芳姐,而且大叫:抱孩子!抱孩子!我大妈和我芳 姐还迷糊着呢,满床摸,半天才醒过闷儿来,孩子没在。那天我爸妈把我接回家洗澡了。地震次日,北京下了暴雨。我爸妈把我和我哥往大妈家一送,就赶到系里去 保护公共财产去了。大妈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家。

离开又回去

我在大妈家长到三岁。本来我妈还舍不得这就送我去上托儿所。但是当时我阿姨的小女儿一岁多了,托在一个人家,带得特别不好。我妈心疼妹妹,说要不 然我们女儿提前点上托儿所,你们女儿来大妈家吧,大妈带得绝对放心。据我阿姨说,我表妹来的那天,我还没走,已经知道快该给妹妹腾地儿了。我扯扯大妈的衣 服,指着柜子上的糖瓶子,悄悄说:那是我的!

我上的第一个托儿所,就在大妈家附近,在我爸妈上下班回家的路上。开始的一段时间,上的是日托。但是我爸妈工作忙,经常不能保证准点接孩子,为此没少受老师的白眼。大妈就派芳姐或者小生哥接我回去,在他们家等我爸妈。很快,我妈还是给我办了全托,我就不怎么去大妈家了。

又过了一阵子,我家搬家搬得远了,新家属区的幼儿园比先前那个托儿所正规。我就转学上全托,上了一年中班。六岁刚过那个夏天,同班的小朋友们很多 去附近的附小考试,准备秋天上小学。我因为生日晚于三月三十一号,必须再等一年,就升了大班。秋天大班里的小朋友没几个认识的,都是各处凑在一起的。据我 妈说,幼儿园老师告诉她,你女儿情绪不好。老师还跟我妈说,你女儿满可以上小学了,你也不知道找找人,说个情,不就上了。

已经开学一个月了,我妈这才行动起来。可是附小的领导挺牛气,一定要公事公办。我妈只好另寻出路。想来想去,回到我们旧家附近的小学,我哥刚刚以 高分从那里升上初中,老师们都挺喜欢他的,把我叫去唱了歌,跳个舞,就接收了。老师告诉我妈,一年级已经快学完汉语拼音了,下星期开始上“整体认读”,你 们回家赶紧补课,三天之后来上学吧。于是我妈责成我哥给我恶补了三天,就去上课了。

不久,我妈出国进修。我去的那个小学,在我们的旧家附近,离我们的新家很远,我自己走是走不到的,需要我爸接送。但中午接回家吃午饭就来不及了。 大妈家离小学不远,于是我每天中午放学去大妈家吃饭,睡午觉,下午放学了,再回大妈家,等我爸到他们家来接我,不需要卡准时间赶到小学门口。我爸要是出 差,我就干脆住在大妈家。如此,又是两年。

这两年,我已经比较懂事了。很多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平房生活
我在大妈家吃午饭,常吃什么没有深刻的印象。好象还是米饭炒菜比较多,芹菜炒肉丝之类的家常菜。夏天吃很多菠菜拌粉丝、炒西葫芦片……素的多,荤 的少,鸡蛋是有的吃的。再就是打卤面炸酱面,大妈自己擀面,不象我们家大人忙,又不能干,在粮店买现成的切面,或者成筒的干的挂面。自己擀便宜,还新鲜。 两尺多长,一尺多宽的面片,擀得平平展展的,撒上薄薄的玉米面(这个较少见,一般都是撒薄面---干面粉),仔细叠起来,用刀细细地切成丝儿,赶紧一把一 把抖开下锅。

有时是炒饼,头天晚上吃剩的烙饼,切成丝,有什么蔬菜就加什么蔬菜,芹菜、胡萝卜、圆白菜。要是有肉丝肉末能稍微好吃点儿。我不爱吃炒饼,嫌干,噎得慌。大妈总是笑话我嗓子眼儿特细。后院有一口砌在墙根下的柴锅,夏天有时会换换花样儿,在柴锅里熬菜粥,锅边上贴玉米面菜饼子,是家里人回忆老家的饭。我更咽不下去了。大妈一边笑话我,一边给我另外做点儿汤面。

我妈回国之后,有一次我爸妈带着我去大妈家拜年,正赶上大妈家包饺子,羊肉大葱馅儿的。大妈知道我不吃羊肉,赶紧让我芳姐去炒俩鸡蛋,给我单包二十个素馅的。我妈眉毛一立,当即拦住,不许给我搞特殊。一时僵住了。我姐夫(芳姐的丈夫)打哈哈:这儿哪位是亲妈?大家这才哄堂大笑起来。

我那时仍旧是不爱吃东西。盛给我一碗饭,我一定会剩下半碗,拿着筷子在碗里划拉。剩下的半碗,实在吃不进去,转手递给我大爷。即便是拌了菜汤、混 了菜叶,大爷都毫不在意地吃下去。以至于我不去大妈家之后,还有把剩饭杵给家人的坏习惯,我爸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你下次别弄得那么龌龊才给我。有一阵子, 大妈家在后院养了几十鸡。剩饭我就不给大爷了,端着碗去喂给鸡吃。大妈必须得盯着我,让我先吃够了再去后院。

不嫌恶心地说,后院还是我“方便”的地方。住平房,都是去公共厕所的。大妈他们心疼我小,不让我去胡同口的公共厕所,让我在后院解决。小便自己随 便找个地儿就完了,大方便得叫我大爷跟我去。他提着一把铁锹,我拉一坨,他就挖起来,一翻一拍,埋一坨。他埋一坨,我就挪个地儿,接着拉一坨。每次去,我 们俩还商量呢,今儿是往前走还是退着走。我问他,大爷,会不会有一天你挖起以前的“地雷”?大爷说,不碍的,我都记着呢。我这就放心了。

还记得小学发一种午睡卡。就象当年订牛奶的“奶证”,一张巴掌大的小纸,自己拿回家贴在一块硬纸壳上。证上面印着一个月的日历。每天中午按时午睡了,就由家长给画个勾儿,下午上学去,老师会检查。为了防止小孩自己画勾,一个星期还要家长签一次字。

我那时基本上没有睡过午觉,吃完饭就出去疯跑。大好时光,玩儿还玩儿不够呢,怎么舍得睡觉。再说我根本不困,玩儿一中午,下午上课也绝不会犯困。 (我直到上高中都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有人会困得上课“鸡啄米”?!直到大学第一年去军训,坐在无聊的军事理论课课堂里,我困得痛不欲生,这才知道必须用 手撑住下巴才不至于“鸡啄米”。)午觉虽然没有睡,午睡卡上永远都是画勾的。是我大妈大爷应我的要求画的,指哪儿打哪儿。在他们眼里,这么乖的孩子,什么 要求都可以满足。

可玩儿的实在太多了。平房家家院子里篱笆上有花。高高的灌木黄刺梅,春天挑嫩茎掐尖,当心刺儿,撸掉外面的皮,里面的一小条吃起来有青味。爬在篱笆上的重瓣小朵蔷薇,深深浅浅的粉红色,引得很多蜜蜂嗡嗡地飞。锦葵花夏天开得盛,摘下花瓣来,瓣儿的根部可以一掀两层,中间有点粘液,粘在手背上,花瓣立着象一片羽毛。选不同颜色的花,层层叠叠地贴一手,可以自我欣赏半天。邻居院子里有榆树,跟着大哥哥大姐姐后面,他们爬树搂榆钱儿,我们小些的孩子在树底下接着,拿回家大妈混了玉米面蒸熟,蘸酱吃,吃个好玩儿而已。野菜也很多,灰灰菜、马齿苋、嫩的笤帚苗,都能炒着吃、焯水凉拌吃。沿墙根儿各家种的是向日葵和鬼子姜。鬼子姜在地面上的部分跟向日葵长得很象,查了查才知道原来跟向日同是菊科的亲戚,因为花朵象菊花,根部象芋头(腌着吃,脆脆的),所以也叫菊芋。

我最喜欢的还是夏天去找“赤包儿”(音:尺包儿)。现如今,知道赤包儿的人恐怕不多了。老舍在四世同堂里这么描写大赤包儿:“冠太太是个大个子,已经快五十岁了还专爱穿大红衣服,所以外号叫做大赤包儿。赤包儿是一种小瓜,红了以后,北平的儿童拿着它玩。这个外号起的相当的恰当,因为赤包儿经儿童揉弄以后,皮儿便皱起来,露出里面的黑种子。”

赤包儿比鸡蛋要小点儿,椭圆形。生的时候,硬硬的,很象微型西瓜,外皮是深深的绿色,上面隐隐有黑色“经线”。赤包儿长在盘盘延延的藤蔓上,不好找。尤其是这些藤蔓常常会和带刺儿的拉拉秧纠缠在一起,弄不好会被划伤。有时一个礼拜也找不到一个赤包儿。好不容易找到了,拿在手里,要轻轻地揉。慢慢地,赤包儿会变软,青色的皮儿渐渐变黄变红。揉到完全是一包汤了,就算修成正果,是个熟透了的赤包儿,可以到处臭显摆一气。稍微使劲,能觉出里面有籽,这时越发要小心,万一捏狠了,卟哧,露馅了,就算玩儿完。

沉默的大哥

那时在大妈家的生活,当然不完全是上面这些无忧无虑的内容。大人们以为我不懂,其实我都明白。

那段时间,大妈家的人最多,子女们都在。大哥从香河老家来北京工作,还带着一个儿子。去北京郊区插队的二哥三哥,早回到北京当工人。芳姐和小生哥高中毕业在家待业。

大哥永远那么沉默,皱着眉头。他在这个家里,好象总有点隔膜。早些年大爷大妈带着孩子们到北京之后,身为长房长孙的大哥被留在香河老家爷爷奶奶身边。据凡事爱发个牢骚的三哥说,他们一小儿爷爷奶奶就偏心大哥。爷爷攒个零花钱儿,买块点心,自己吃一半,省下一半塞给大哥,还跟他说:去,麻溜儿爬到树尖儿上吃去。生怕二哥三哥他们瓜分。

大哥人很聪明,学习也好,高中毕业去当兵。可是不久就被退回去了。我长大以后才听大人说,原来他在日记里写了质疑林彪、四人帮的话,犯了政治错误,于是被打回原籍。大哥倒无所谓,就回老家务农呗。跟高中同班女生结婚,生了两个儿子。等林彪摔死了、四人帮打倒了,大哥的事儿又翻案了。上面给他改正,办了北京户口,安排了工作单位。大哥这才到了北京。大哥是司机,住在大爷大妈这儿。但是大嫂没有户口,只能留在老家,照顾爷爷奶奶和家里的农活儿。两个儿子户口随妈妈,所以不能当北京人。大的儿子叫小飞,大哥带着来北京,实际就是大妈给看着。小的叫鹏飞,跟着大嫂在老家。

小飞三四岁的样子,瘦,因为他比我还不爱吃饭。下巴尖尖的瓜子脸,白白的,两只眼睛稍微有点丹凤。跟我过家家,逆来顺受地被我用花头巾一包,俨然是个秀气的小姑娘。其实他挺淘。妈妈不在身边,爸爸早出晚归,爷爷奶奶也管不住他,难免有时皮得厉害。叔叔们都可以教训教训他。

三哥在橡胶厂当工人,三班倒。有时夜班回来,正补觉,小飞在院子里淘气,三哥就要发脾气。出来喝斥两声也罢,打孩子就难免让大爷大妈作难了。大哥倒不拦着,就沉着脸吧嗒吧嗒抽烟。小飞哭咧咧地跑开,跟着我出去玩儿,躲他三叔(我叫三哥,小飞叫三叔,可是小飞又管我叫姐姐,乱!)远远儿的。

很快,我能觉出来,家里好象乌云笼罩那么气氛压抑。大哥更沉默了。仔细看能看得出,大妈脸上有偷偷掉眼泪的痕迹。三哥却嘟嘟囔囔,心怀不满的样子。终于有一天吃午饭,小飞在那儿腻腻歪歪不听话,三哥刺叨了他几句,说话有点不干不净的,大哥回了一句。霎时间,他们哥儿俩就站起来了,猛抬手儿,把桌子给掀翻了。盘子碗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我和小飞吓得哭了起来,大妈和芳姐也哭了,大爷说不出话来干看着。最后是小生哥,大吼一声:你们都给我,滚蛋!

大哥颓然地蹲在后院墙根底下抽烟。三哥还在啰嗦。话里话外听出来,原来大哥雨夜开车,撞了一个老头儿。人没死,但脑袋骨头撞坏了,换了个塑料的壳儿(我一直怀疑此技术的真伪),医药费不得了。大哥马上就不能再当司机,改成修理工,工资下去一大块,家里还得帮忙他赔偿受害人损失。

大嫂带着小儿子鹏飞上北京来过。这鹏飞跟他哥哥简直不象一奶同胞。鹏飞黑黑壮壮的,虎头虎脑,说话带着点儿土气的乡下口音。他看什么都新鲜,但又有股子不服输的倔劲儿。大嫂也跟大哥脾气不一样,大嫂特开朗。来了没几天,就把大妈的活儿都接下来,洗衣服挂了一院子,见天儿给我们擀面条儿。

要到我离开大妈家之后,老家的爷爷奶奶去世了,大嫂才带着鹏飞彻底搬到北京。他们一家四口在后院最角上盖了一间简易平房住下。过年的时候去玩儿,我进他们屋,马上觉得阴冷,北京那么干燥的冬天,桌子上居然有潮气。可是大哥情绪比以前好多了,书架上很多书。我爸妈背后说,到底是文革前的老高中。

大嫂到大学的食堂当临时工。她挺乐和的,说能有活儿干,比什么都强,自己有的是力气。我上高中的时候,好几次在大学的光荣榜上看见大嫂被评上先进。后来学校里还给大嫂上了北京户口。大哥大嫂特别高兴。孩子的户口随妈妈,这下小飞鹏飞上学就不算“借读”了。再后来,大嫂作为学校员工,还分上了房子,就在大妈家附近不远的楼房里。他们挑了一楼,觉得楼上不接地气,不习惯。


很少见的二哥和坏脾气的三哥
二哥和三哥俩人比着肩,不差几岁。二哥长得象大爷。个子挺高,宽胖的平脸,眼睛小,一笑就更找不见了。三哥模样象大妈一些。体格不高,很瘦,脸是个窄长条儿。三哥打小儿身体不太好,胃疼,冬天常常气管炎,喘得厉害。

二哥三哥个性更不同了。就说他们去北京郊区插队。三哥所在的怀柔,没有密云那么富,也算不错的了,但是三哥回家来跟大妈叫苦,大妈总要想尽办法贴补贴补他。而二哥去的延庆,是山区,特别穷,工分不值钱。二哥很少回家,舍不得路上坐长途车的钱,说攒下来能贴补家里。大妈给他买了条绒的懒汉鞋。二哥说,妈您留着给弟弟穿吧,我成天下地,白糟践了。

二哥和三哥回城以后,去当工人。二哥在外文局,三哥在橡胶厂。家里一下子多出好几个人来,住都住不下。二哥就搬到单位住宿舍,很少回来。我印象里的他,总是穿着一件深蓝的长棉猴,一身寒气地推门进屋,圆脑袋上冒着热气。

二哥三哥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二哥明确跟大爷大妈说,你们别为我操心,我能找着就找,找不着以后再说。二哥的间接领导看中他诚实肯干,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了他。二哥拿了对象的照片回来,是一个挺周正的女孩,穿戴了蒙古族的衣服微微转过点身子对着镜头笑。我问二哥,她是蒙古族?二哥笑,说不是,照着玩儿的。那个年代,根本没有艺术照,都是在照相馆正襟危坐的标准像,所以这张“照着玩儿”的小照片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二哥结婚以后自学,在事业上也不输,当了小领导。他工作恋爱结婚生女儿,真的没让大爷大妈操一点心。可是他跟家里的联系也少,可能跟岳家的来往多。二嫂我见过一两次而已,他们的女儿娜我居然只见过照片从没见过真人。大妈说起二哥,非常自豪,又有点心疼,而且恐怕终归是有点遗憾的。

三哥在橡胶厂上班。厂子离家很远,还要三班倒,相当辛苦。看不到生活的起色,结婚成家渺无前景。可以想见他心里不痛快。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大爷大妈在他们能做到的范围里,竭尽全力地帮助儿子。三哥的婚事更是让大爷大妈操碎了心。我搞不清楚大妈他们托了什么关系,给三哥介绍对象。反正到我明白过来,已经是姑娘来家访问了。那阵子我爸爸出差了,我正好住在大妈家。有天中午我放学回来,看见大妈从邻居邸婶儿家出来,手里攥着五块钱---这在大妈家算大票儿了。大妈告诉我,三哥的对象一会儿就来,让你芳姐赶紧带你去合作社买点肉。芳姐跟我一路儿走,说不知这五块钱什么时候能还上。

对象来了。是个中等个儿、大脸盘儿的姑娘,两颊上有些青春美丽疙瘩豆儿。中长的头发烫了,分成两股,松松地扎成两球搭在后面。好象比我芳姐编两个短撅撅的辫子要时髦点儿,但又不那么伏贴。更特殊的是,这姑娘戴了一副眼镜儿,还是所谓的“秀琅镜”,上半拉是黑色塑料质地,下半截是银色的金属丝。那个年代,这显得挺知识分子的。对象家在城里(两个字都是重音,指对于海淀区来说的北京老城区),家里人好像是卫生局的小干部,她就在卫生防疫站上班,比工人要高级一等。

当天晚上,对象就住在大妈家。平时大妈和芳姐带我睡东屋。那天芳姐去邸婶儿家,跟他们家的姐姐们挤挤,床位让给对象。我那天不知怎么的了,睡睡忽然拉肚子。半夜里把大妈和对象给折腾得够呛。后来三嫂经常拎出来这事儿说叨,说我可是给她来了个下马威。

婚事定下来了,很多实事儿密锣紧鼓地张罗起来。首先就是新房在哪儿。家里三间屋,一个萝卜一个坑儿。最后决定在后院盖房。鸡窝、葡萄架都扒掉,院子当间的石榴树好歹保住了。好不容易备了料,请了师傅来盖房,亲戚朋友来打下手,大妈每天忙着给大家做饭倒水,总算把房盖得了。进去一看,呵,还真不赖。四白落地,窗户敞亮。

接着就得把屋里给布置起来。那时候已经过了什么三十六条腿儿的那拨儿了,而组合柜还没兴起来。但是该有的也得有。请了木匠来家做,在后院锛凿斧锯折腾了好一阵子。大立柜、高低柜、双人床、沙发……一应俱全。再找人来油漆,漆成当时最流行的鲜浅黄。柜子门是有机玻璃的,里面衬着浅绿色的缎子,折成波浪形。墙上挂着穿衣镜,镜子边角上,用小片的玻璃裁成菱形小块,镶成图案。我看见我爸偷偷摇摇头,一副不敢恭维的表情,大概是觉得俗气。不过,三哥他们俩满意,大家都兴高采烈的。

结婚那天,就在家里摆了几桌。我爸算大妈家一方拿得出手的贵客,跟其他“有身份”的客人坐主桌。我们小孩儿跟着年轻人在新房里热闹。床头的墙上挂着三哥三嫂的婚纱照。那时才刚刚能在照相馆拍单张的彩色婚纱照。男的穿西装打领带,白手套攥在手里。女的穿婚纱戴头纱,手里还捧着塑料花束。喜气洋洋的,但隐隐总有点儿别扭。

别扭,三哥和三嫂的婚事打一开始就别扭。三哥文化不高,脾气不好,凡事爱发个牢骚、掐个尖儿,可是他其实人挺本分的,有时还幽上一默。三嫂呢,偏不是温柔贤惠的类型,她要强,恐怕是因为模样不算端正,才没能在熟悉的圈子里觅得佳偶,希冀退而求其次能在大学的职工家庭里找个合适的,却没想到三哥也不是二哥那类追求上进的。

也许是因为这个,三嫂对我和对小飞的态度就很不同,总是夸我家教好,懂礼貌,转脸儿就刺叨小飞。三嫂对我爸特别尊敬,碰上大事小事,老是要听听我爸的意见,好象大妈他们家就没人能跟她在一个层次上沟通。

初期的新鲜劲儿过去后,三哥三嫂就开始掐架。三嫂看不上三哥下班回来看电视、抽烟喝酒。三哥嫌三嫂一点儿不干家务活儿,还老来那些“离格儿隆”(大略的意思是没用的,虚头八脑的东西)。吵得厉害了,三嫂就骂三哥是“臭工人”。三哥就摔东西,说“臭工人怎么了,我就是臭工人,你不就是胡同儿里出来的么”。大妈隔着院子听着他们那屋的动静,只有叹气,发愁地说,这亲结得不好么?

为了三哥三嫂的婚事,家里拉了不少亏空。大妈又开始带小孩贴补家用了。这个孩子很可爱,我中午放学回来会抱着她玩儿,问大妈,我小时候是这样的么?孩子的姥姥家跟我家住得近,孩子的妈妈有时来看了孩子,还顺路送我回家。孩子快一岁的时候,有次孩子的妈妈路上跟我说,你明天帮我问问大妈,她会带孙子么?第二天,我替她问了。原来,三嫂怀孕了。大妈又给他们带了几个月,到三嫂的儿子生下来,大妈就很抱歉地回了他们。带孙子大妈当然心甘情愿,但是就不挣钱了。

三哥的儿子长得实在好看,不象小飞过于纤细,又不象鹏飞憨憨的。这孩子白白净净的,脸盘周正,两只眼睛微微上挑,很机灵。三嫂做主,起名“栩”,栩栩如生,倒很贴切。可是周围的街坊好多人念半边,叫成“羽”。不看我都知道三嫂在瞧不上地翻白眼儿。

儿子的降生没能缓和三哥三嫂的矛盾。俩人该吵还是吵,该打还是打,叫唤着打离婚是家常便饭。大爷大妈拿他们没辙。闹厉害了,小生哥就吼两句:出去吵去,上当街吵去!栩就这样在大人的吵闹中长大了。他很小就会说:这个是我的,我妈说给我留着娶媳妇儿用。大人们哈哈一笑,他越发觉得有趣。

三哥和三嫂到底也没有离婚,就那么凑合着过。就象三嫂对这个家不满意,对跟这么多人一起生活不满意,可也没处儿可搬。只能在可能的范围内找点儿辙,比如后来分开吃喝,在院子里盖了间小厨房。这样一来,院子就消失了,三哥三嫂的卧室、厨房,大哥大嫂的小屋,把院子挤得只剩过道儿。过道儿正当间是那棵石榴树。好在分了火,大妈也省得每天给一群人做饭,还得听这个跟那个吵嘴。各过各的,眼不见为净。大爷大妈、芳姐和小生哥,四个人的生活,毕竟简单多了。

大妞儿芳姐

大哥二哥三哥,大妈连生三个儿子,下面就是芳姐。芳姐是典型的北方姑娘。中等个头儿,身量有点壮(三声)。大眼睛、大鼻子、大嘴,但是摆在大脸盘儿上,倒也不局促。头发中间分开,编成紧紧的两根短辫子。说起话来,干起活儿来,都干净利落脆。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是:向毛主席保证。偶尔也有几句粗话,但限于“扯淡”之类,还不算太过分。

芳姐手巧。那时女孩子们时兴用玻璃丝(一种半透明或不透明的塑料丝儿)编东西。简单的是喝茶用的罐头瓶子的套子,从平纹到镂空,从一色到杂色,芳姐编得可好看了。她还会编金鱼、小兔子这些小玩意儿,挂在钥匙链儿上。挂历很少见,但是二哥在外文局,从印刷厂拿回来印坏的画报也差不离儿,芳姐能叠成手风琴风箱那样的长方形钱包。她给我特意叠了一个小的,方方的。我画了好多“汽车票”搁里头,塞在我的塑料小皮包里,挂在脖子上,假装是售票员,跟小飞玩儿卖车票的把戏。还有用白纱线钩窗纱、沙发巾,用劳保手套拆出来的线打线衣线裤---没有毛衣暖和,更主要是没有弹性,可是毛线多少钱啊。

芳姐是家里唯一的闺女,可条件不允许受到娇惯。那时夏天,年轻女的流行穿蓝白小细格子“的确良”短袖衬衫。街坊邸婶儿家有四个闺女,前面三个大的姐姐,各有一件,每天下午下班回来赶紧洗了挂出来,明天好穿。芳姐没有,一直是穿白布衬衫。到很后来,工作了以后自己挣钱,才稍微打扮打扮。

粉碎四人帮之前(这是个重要的时代分水岭),芳姐高中毕业。好在不用插队了,至少能留在父母身边。但没有工作,是名副其实的“待业青年”。那时,社会上待业青年很多,插队回来的还安排不过来呢。说到没有工作,“卖大碗儿茶都乐意”是常常挂在嘴上的词儿。可是在城外住,周围都是学校研究所,没有景点没有大商场,连卖大碗儿茶的机会也没有。那时大爷还在大学食堂上班,而子女“顶替”的规矩还没流行起来。芳姐只能在家待着。

我记得芳姐曾经带我出远门儿,走过一次亲戚。隐约是大妈娘家的姐妹家,我跟着芳姐叫姨。我们住在城的西北,姨家在东南,坐了汽车坐电车---坐电车就是进城的代名词。早上出门,到了都快中午了。手里拎着点心匣子,可不能吃。

点心匣子值得停下来写写。这个东西消失已经有年头儿了吧。以前北京人串亲戚看朋友,买点礼物就来个点心匣子。普通的是个长方形象鞋盒的硬纸盒子,一般是大红或深粉红的,帮儿上印着些糕点的图样。盖子连着,翻开,里面衬上一大张浅粉红的纸,耷拉出一半,回头关盒儿的时候再盖回去。匣子里装的点心,可以按价格由商店事先装好,也可以自己现场挑。大多还是现装,怕商店拿陈货糊弄人。点心的品种不多。硬的不怕碎的摆底下,比如桃酥,形状质地象大号的美国饼干,中间嵌着一片核桃仁。烤制的鸡蛋糕有两种,深咖啡色外皮、鸡蛋黄内里,圆饼状的,是油糕;花糕是通体浅黄的,从花瓣形的模子里磕出来,中间点了一个梅红的章。萨其马是油炸的糖面条,拿蜜粘在一起,切成方块,里面搀着瓜子仁、青红丝(红丝是橘子皮丝染红的,青丝是青果也就是橄榄染绿切丝)。有时还有椒盐牛舌饼,外面是酥皮儿,包着椒盐糖面的馅儿,吃的时候得用一只手接着,扑簌簌地掉渣儿。要相当高级的点心匣子,才在面儿上来上一块两块“奶油点心”,方块的蛋糕,面上浇着白色奶油和彩色的花儿。其实根本不是奶油,是蛋白加糖,咬上去有点硬,死甜。

姨家所在的街道,是城外很少见的。不是胡同四合院,而是窄窄的街。从繁华的大路一拐,马上到。街两边,一个一个高高的院门。进去一看,有一个巴掌大的天井,四周围着一圈两层楼---我后来在《无悔追踪》那部电视连续剧里看到过类似的建筑形式。住户都是城市贫民阶层。进到屋里,挺黑,挺挤,迎面对着墙居然放了一个四方的八仙桌,上面搁着一个花里胡哨的掸瓶,里面自然插了一个鸡毛掸子。屋子左右各有一个门,挂着花布的门帘。我完全没有印象厨房厕所在哪里。

姨接过点心匣子,放在屋里的八仙桌上,没有打开给我们吃的意思。不过姨马上给我们做了晌午饭。记不清具体吃了什么,但是有个印象,肯定是吃好的了,临时加的菜。路上芳姐就嘱咐我了,要吃什么,她给我夹。我就不时小心翼翼地拽拽她的衣服。

姨家的表姐下班回来,也和我们一块儿吃饭。姨退休了,表姐进了同一个厂子。这里街坊家的女的都在附近厂里上班,姨家去的厂是做绒花的,还有别的厂做绢花、做通草的假花。姨家里镜框上、门帘上,都插了有绒花。细细的铁丝,外面包着密密的绒丝,染着各种颜色,可以编起来,也可以拧成各种造型,再用特殊的尖嘴剪刀铰掉些多余的绒,就做出小鸡、小鸟、花朵……还有整个都是大红色的绒花,是双喜、福禄寿之类的字儿。

表姐给芳姐讲,上班如何如何,开支(发工资)总共多少,每个月交给姨多少、自己花多少、攒多少……表姐一边吃一边说,待了不大会儿就要上班去了。临走,表姐拿来一个大盒子,里面全是绒花,她让我自己挑,可以拿三朵。我不知为什么,可能是被她们夸来夸去“真有礼貌,真懂事”,反倒拘住了,无论如何不肯下手。最后是芳姐替我挑了三朵,我又心里叽咕,也许小绒鸡更好?

回去的路上,芳姐好象累了,不怎么说话,拉着我的手一直走,只时不时嘟哝几句。我现在想起来,她心情真的很复杂。一方面挺羡慕表姐有工作,一方面又觉得那种工作姨做了一辈子,表姐再做一辈子,做到头儿也就那样儿。再说姨家虽说是住城里,离大马路大商店很近,可是吃住的条件远远不如城外。而且,来去都走着,“连自行车都不骑”。芳姐有时能骑上大爷的二八男式自行车出去找同学、买东西,很神气的。

不久,芳姐被安排上工作了。虽然不是太满意。第一离家远,在清河,天天回家肯定不行了,还好有宿舍。第二是在工厂的食堂上班。大爷在食堂工作,小生哥明确表示过他以后绝不干这个。芳姐倒没说过什么,但是大妈觉得姑娘干食堂,不那么太好。不过,好歹是有工作了。芳姐简单收拾了点东西,就去报到了。开始一段时间,我上学她上班,她休息都是我不上学的日子,我就见不着她。后来她转正了,改成倒休,星期中间能碰上。她回家大洗大涮,拆被子、补裤子,兴高采烈的。有时还包饺子。芳姐给我们表演在食堂学的挤饺子,动作飞快。小生哥抗议馅儿太小。

大概过了有一年。芳姐调了个工作。街坊邸婶儿家的大姐姐在海淀镇上的文化用品商店卖文具,芳姐调到对门的委托商行(相当于寄卖店)当售货员。当售货员,是那时姑娘们挺向往,也能力所及的理想职业。芳姐去了,还发了工作服,一件深米黄小翻领的“涤卡”上衣。芳姐胖,把衣服撑得紧紧绷绷的。那阵子,芳姐住回家里,也开始打扮了。芳姐把头发烫了,大部分时间用白手绢在脑后绑成一个松松的马尾。休息的时候,穿些彩色带花儿的衬衫。她还买了半高跟的猪皮皮鞋,猪皮虽然没有牛皮结实,没有羊皮柔软有样子,可价钱合算。

芳姐在委托商行干了不长时间,就又要换工作了。家里时不常来个新人。刚过门不久的三嫂跟我挤眉弄眼地说,你得叫姐夫。我心里有点儿知道这可不能随便乱叫,没理三嫂。我听芳姐的,叫他大哥。大哥个子高,还特壮,这倒跟芳姐般配。大哥头发又多又黑,自来卷儿,连小胡子都有点弯弯儿。他爱乐,眼睛一弯,哈哈笑起来,底气倍儿足,还没进院门儿就听见了。原来,他跟芳姐一起招工进的工厂食堂,俩人就有点儿那个意思。他家就在清河,很快从食堂调出来,干了别的工作,而芳姐也调到离家近的委托商行。大哥特意来找芳姐,俩人就正式好上了。由他帮忙,芳姐又在清河找了个工作。他们是认真的,准备要结婚了。

芳姐结婚在三哥三嫂之后。三哥他们是秋天,热热闹闹办了一场,当然也让家里欠了不少帐。芳姐是在冬天结婚的,挑了个星期天。我爸爸可能是送了礼的,但是大妈家这边没有动静,连街坊邻居之间都没张扬。我礼拜一中午放学回去,家里好象空了一大块,虽然芳姐之前在清河上班,也不总在家的。大妈坐在后院窗户前,悄没声儿地掉眼泪:“你芳姐昨天结婚,我什么也没得陪送,就你小生哥陪着过去的。街坊都没说,没有喜糖给大家散。”

比起三哥的婚礼,芳姐结婚冷清得可怜。可是婚事幸福不幸福,跟婚礼关系不大。芳姐结婚以后,经常带着姐夫过来。大家一块儿包饺子,可高兴了。我一想起姐夫,就是他手舞足蹈大声儿说笑话的场景,妈哎爸哎,叫得特亲。还有一个镜头,我从来没跟大人说过。我看见姐夫趁人不注意,拿手拍了芳姐屁股一下儿。这动作本身就出格儿,芳姐的屁股又圆鼓鼓的,隔着裤子,我都能感觉她被拍得一颤,所以给我留下了相当强烈的感官刺激。

芳姐隔年生了孩子,又胖了一圈儿。他们的闺女更胖,姐夫还给起了个名字叫“硕”。大妈带的女孩儿多,秀气的好看的见多了,当时带着三哥三嫂的儿子栩,也很有模样儿。可是归了包堆,人家爹妈喜欢,不就得了。

大妈把栩带大些,就没有再接过小孩。住平房冬天冷,生炉子对哮喘不好。芳姐他们分了楼房,后来几年,大妈都是到芳姐那儿过冬,天暖和了再回来。不过,大妈一直没有彻底住芳姐那儿。老派的北方人对靠闺女还是有点儿不得劲儿。而且,芳姐那儿能住下大妈,但盛不下大妈和大爷俩人。再说,大妈还牵记着老儿子小生哥呢。


老儿子小生哥

我小时候托在大妈家那会儿,小生哥还是小学生。等到我上小学,小生哥就高中毕业了。那是刚粉碎四人帮后不久。大学里老师们的孩子,不管基础怎么样,都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复习里煎熬。一举中第的孩子,家长脸上象飞了金,但连考四五年的也大有人在。而小生哥和他的哥们儿们,似乎压根儿没把考大学当作一种可能性,找个可心的工作才是正道。

小生哥从高中毕业那阵子,常常有同学朋友来家玩儿。他们互相之间都是外号儿招呼。姓胡的叫骚狐狸。老五,不知是家里排行第五,还是姓伍。我妈曾经问大妈,这么一群大小伙子,都凑在他们家,不嫌乱么。大妈说,家里有院子,比住楼房的宽绰,孩子们来这儿,我能从旁拿眼挲摸(大意:冷眼瞅着)着点儿,总比他们出去胡混、我一点儿不摸门儿强。大妈没什么文化,但智慧不缺。

小生哥待业的时间不算长。那时已经开始流行“顶替”了。芳姐工作后,大妈家身边就剩老儿子工作没有着落了,大爷打算退休,让小生哥去顶替。不过,小生哥早就宣布,食堂他是不去的。因为这个,耽搁了一阵,大概托了人帮忙,恐怕还送了礼,小生哥最后去学校附属的印刷厂上班了。

大学里按说是比较单纯的环境。但是也时不时有些“准刑事案件”,比如打群架。八十年代初,冲突的双方一般是大学生和青工---青年工人。大学生们自视为“天之骄子”,青工们混得是个地头儿熟,谁也不吝谁。年轻人火气盛,三下两下,可不就上手了。还好,小生哥不是那种惹事儿的,没为这些让大妈大爷操心。

但是爹妈还不都永远为孩子捏把汗。就说东屋墙上的镜框吧。芳姐结婚搬走了,家里三间屋,只剩大爷大妈和小生哥。多年来家里都男的睡一屋,女的睡一屋,这时改了格局。大爷大妈住西屋,东屋腾出来给小生哥。东屋墙上挂着两个镜框。镜框一尺长,两尺宽,木头的框子上描着花儿,面上蒙着玻璃。镜框里插着大大小小的照片,以不到一寸的、没有放大的黑白照片为主。大妈抱着我,坐在后院石榴树下照的那张就在上面。那年头普通人家难得照相,所以两个镜框,就能盛下一个家庭所有成员和社会关系的影像。小生哥住进东屋以后,首先就把这两个镜框摘下来,贴了一张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明星照---影星娜塔莎金斯基全裸地趴着,身上缠着一条巨蟒。画儿贴在墙上,弄得大妈大爷进进出出,都耷拉着眼睛,不敢抬头瞅瞅那美人。

小生哥挣了工资,交给家里一部分,剩下的由自己支配。他攒钱买了自行车。他个子小,但车是26男式的,坐在上面不用下车,伸脚就能撑着地,也挺潇洒的。他还穿了一件飞行员式的皮夹克,配上金属边的墨镜,相当帅。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歌星屠洪纲走红以后,我们都说,小生哥不整个一个小号屠洪纲么。

小生哥在印刷厂干了几年,调到系里工作,是我爸从中帮的忙。这么一调动,情况就不同了。同样是工人,在印刷厂等于是在学校的后勤系统,而到系里就变成教研系统了。而且,系里的工作也许琐碎些,但毕竟主要跟老师学生们打交道,到底斯文人多。小生哥不是脑袋顶机灵、本事顶大的类型,但也不是死老实的蔫人,肯干,踏实,又有礼貌,在系里一待就是小二十年。系里的老人儿们逐渐退休,又有不少人中途离开,小生哥就算资历深的了,在系办公室里上班,管着一大摊子事 儿。

学校里能盖宿舍楼的地方越来越少,就从边缘开始,分批拆掉老旧的平房区,盖上新楼。我上初中的时候,还跟我哥俩人住一间屋,中间拉个帘儿,分房时占上“大儿大女”这一条,得以从两间房换成两间半。这次搬去的新家,就建在最早一批拆掉的平房区,离大妈家很近。搬家那天,我爸妈找了一群学生来帮忙。中午的时候,大伙儿正在新家卸车,小生哥骑车赶过来。大妈听他说我们搬家,派他过来告诉,大妈想做好饭,让帮忙的学生们过去吃。家里没冰箱,怕买多了做多了,吃不了要坏,所以先派他来问问多少人。我爸妈本来都没想这么齐全,特别感激。一帮子人去了就吃,吃完撂下碗就走,都是小生哥跟大爷大妈张罗。

他们住的那片靠里,也免不了早晚要拆掉盖楼。老街坊们都在议论学校会怎么办拆迁这码事儿。后院住的大哥大嫂一家,跟我们一批搬进楼房,所以无所谓了。三哥三嫂还住着,但他们两口子都不是学校的,不知道能不能安置。大爷是学校的退休工人,小生哥是现职,他们应该能有一份儿。

但说要拆,也耗了好几年。这期间,大妈犯了一次病,还是呼吸系统的老毛病。我妈在校园里骑车过,老远被邸婶儿叫下来,告诉她:大妈快不行了,住在中医研究院,你赶紧带孩子去瞅瞅吧。我妈当天下午就带着我过去。大妈躺在病床上,显得特别瘦小,脸上戴着氧气面罩,不能说话。我跟她拉着手,俩人都是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淌。回家路上,我用十来岁小孩拧巴的思想得出一个结论,跟我妈宣布:下回我不去了。我妈说:得看还有没有下回了。我的妈啊,可爱也可恨就在她从来就不肯用糖衣包裹一下现实。她告诉我一句大妈很快就能康复,很难么?

幸运的是,大妈好转了。出院我们没去,大妈直接被芳姐接走了。谁也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大爷走在头里。事情来得突然,大家都没有思想准备,不过好在人没遭罪。我们去家里,就小生哥一个人在。我看见他床头有个姑娘的相片。这是未来的嫂子。这个姑娘模样真不错,是个职员,跟小生哥挺相配。我这才发现,家里重新粉刷了,大概离办喜事不远了。拆迁的雷声大,雨点儿小,真动手还不知是猴年马月,日子得过,事情得办不是。

小生哥说,听说这片开春儿真的要拆了。现在就剩他一个人镇守。他举双手双脚赞成拆迁,搬多老远去他都乐意。“平房我是住够了!我可不要我的小孩在平房长大!”我听了,说不出为什么,心里酸酸的。是心疼他?还是心疼平房?

这之后的几年,我考大学上大学,我们家里稀里糊涂的好多事儿,跟大妈家走动得倒少了。到我快大学毕业,我们再一次搬家,搬远了。我出国的时候,也没跟大妈他们告个别就走了。我妈在电话里告诉我,平房终于拆了,小生哥的房子分在西二旗,跟芳姐他们很近。大妈就在这两个孩子家轮流住住。我妈一直说要去看看,可到底没去。

然后有一天,我妈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吃饭,旁边一大桌人直招呼她。原来是大妈故去了,儿女们刚办完丧事,出来吃饭。大家叫服务员加双筷子,我妈就跟他们坐一起。大哥二哥三哥、芳姐、小生哥,各家都在。大人们赶紧让小孩儿们管我妈叫奶奶。事先没有听说,就这么迎头碰上了,不是缘份又怎么解释?

我回国休假,是一年之后。我跟着我妈到学校办事,弯到系里的新楼看看。我妈特意领我去小生哥的办公室。小生哥起身来开门,背着光也看得见,他的鬓角开始花白了。我们聊了不大会儿。但是不需要寒暄、不需要铺垫,直接就切入谈话。

小生哥说,我妈上次碰见他们哥儿几个一起吃饭,后来也没有再聚过了。过年他一家跟芳姐一起,二哥不忙也会来。大哥三哥两家,来往得很少。大哥的大儿子小飞,职高毕业在电子市场卖东西。三哥三嫂的儿子栩不怎么成器,上次差点儿折(一声,意思是翻车)进局子(警察局),多亏小生哥以前的同学“骚狐狸”现在是那个派出所的所长,帮忙把人给捞出来。大哥的二儿子鹏飞、二哥的女儿娜,还有芳姐的女儿硕,都在上大学。

小生哥给我们看他办公桌玻璃板底下压着的照片。是他的女儿,一个爱娇的小姑娘,象他,也象嫂子。小生哥解说着:上中学了,自己考上的重点,她妈见天儿监督着弹钢琴,照我说干吗让孩子受那累。我一个耳朵听着,心里在想小生哥以前说的话:我可不要我的小孩在平房长大!他的愿望实现了。

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鸣谢:谢谢笑嘻嘻的提议,让我鼓起勇气把存在心里的写出来。谢谢大家的共鸣、鼓励和激励。
Last edited by silkworm on 2009-09-18 10:25, edited 25 times in total.

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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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笑嘻嘻 » 2008-07-17 15:06

:super: 真信人也! :applaudit01:
云浆未饮结成冰

克里斯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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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克里斯汀 » 2008-07-17 15:09

蚕博动作真快! :admir001:

洛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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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洛洛 » 2008-07-17 15:35

以前北京的农村真是农村。我一个姨丈是哪儿出来的,后来做军医。我去他们家玩的时候还坐过马车。其实位置比清河还近。
混坛上另一颗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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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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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森林的火焰 » 2008-07-17 15:37

这个”邸“是姓氏还是名字?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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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了搬家了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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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8-07-17 16:13

您写东西都跟历史考据似的,一段一段,有来源有背景有原因有结果,不去做考证实在是可惜了。
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

niun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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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niuniu » 2008-07-17 16:45

小E啊,话也可以反过来说,说不定就是蚕这么多年浸淫在科学的海洋中,写论文给训练出来的这个风格涅。 :lol: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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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silkworm » 2008-07-17 19:50

好诡异啊。下午我写了这一段发出来,给我“debug”什么的错误信息,从首页进来看也没发上。这会儿又冒出来了。也许是虞美人修理了下?谢谢先。

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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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园心 » 2008-07-18 1:24

还写?别写啦!怎么就不能改个人称,加上点别的长大了以后的事儿,变成个小说儿呐 :dog001:
有这么难么?

CA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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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我的大妈家(慢慢写,一边写一边改)

Post by CAVA » 2008-07-18 1:38

silkworm wrote:大妈家住了三间平房,收拾得干净利索,后院儿窗户根底下种了两大片月季花,开得很热闹,院子当间是一棵石榴树,一树火红的花。
听着真不错,很北京的风情。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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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silkworm » 2008-07-18 7:23

洛洛 wrote:以前北京的农村真是农村。我一个姨丈是哪儿出来的,后来做军医。我去他们家玩的时候还坐过马车。其实位置比清河还近。
可不是!我小时候从中关村坐365路往北去,过了清华西门儿,基本就是农村了,圆明园东门外面都是水磨大队的养猪场,等到了体院(体育学院),猪更多。我妈有个熟人在体院工作,每次到那边去了,我爸妈都要特意带着我弯到猪圈去看看。至今记得那儿有一种猪叫两头乌,身子是白色的,头和屁股是黑的,说是肉质瘦且嫩。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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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silkworm » 2008-07-18 7:25

森林的火焰 wrote:这个”邸“是姓氏还是名字?真有意思。
是姓。
我昨天晚上特意去狗了一下相关的人物,发现几乎找不到他们的线索---他们都是普通人,完全淹没在时代的尘嚣中了。这么说有点洒狗血,但是我真的是有点惆怅。

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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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森林的火焰 » 2008-07-18 7:46

金华两头乌,不是著名的用来做火腿的猪种么 :lol:
我记得金华火腿出名,一是当地的猪好,二是用酒糟喂猪,猪长得特别有滋味。跟帕马地区用做干酪的副产品乳清喂猪一个原则。当地的产业效率高:烧香看和尚,一事两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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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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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silkworm » 2008-07-18 7:48

很多地方都有这个品种。我知道至少江西有当地的两头乌。

ru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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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ruby » 2008-07-18 10:17

蚕博出品篇篇都好。我要当蚕丝。
silkworm wrote:很多地方都有这个品种。我知道至少江西有当地的两头乌。
我想我知道出处,我们私下里还羡慕来着,养猪就有猪肉吃。都是馋虫做怪。

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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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森林的火焰 » 2008-07-18 12:53

看来这两头乌可能是个单基因的表型啊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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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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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笑嘻嘻 » 2008-07-18 12:59

什么意思?什么叫单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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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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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tiffany » 2008-07-18 13:23

我上小学的时候,四环路还是农田种水稻。春天的时候,开了联合拖拉机耕地,我们开着窗户上课,吵得上不了课。新翻出来的春天的泥土气息真好闻。
乡音无改鬓毛衰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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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silkworm » 2008-07-18 13:28

四环?就西北三环外,在四通桥那边,就是农科院的试验田。我们高中学农还去种果麦子呢。中关村稍微往北一点,北大东南门外,物理大楼附近,是菜地。小学时走着去游泳,就从菜地里抄近路。有的菜要浇大粪的,下脚可得当心。

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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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森林的火焰 » 2008-07-18 14:00

笑嘻嘻 wrote:什么意思?什么叫单基因?
就是由一个基因决定的,比如豌豆的花是红还是白;不是由多个基因决定的,比如果蝇肚子上的毛多还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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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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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tiffany » 2008-07-18 14:04

它这个黑白花基因,明显连锁肉好吃基因,也。。。。
乡音无改鬓毛衰

CA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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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CAVA » 2008-07-18 15:12

粉红色的那段真有意思。

还是佩服你的记性。什么是“整体认读”?
大妈说,女孩儿,不碍的,太胖乎了回头长大了不好看
真理!

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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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笑嘻嘻 » 2008-07-18 15:24

我扯扯大妈的衣服,指着柜子上的糖瓶子,悄悄说:那是我的!
可爱得辛酸哪。 :heartpu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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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mel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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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camellia » 2008-07-18 15:50

我很多小时候的事都不记得,可是去小学考试却记得清楚。那时候家附近有好几个小学,好像因此离家远的要考试。我就数数来着,可能是我说的太快而且是“二一”不是“二十一”,马上老师就说不用再往下数了。然后就说会不会唱歌跳舞,哈,我幼儿园是舞蹈队的还上过电视,那叫一个兴奋,老师让我停的时候特意犹未尽。
唉...小学那种人见人爱的光辉岁月是一去不返鸟。

niun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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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niuniu » 2008-07-18 15:53

蚕写得真好看呐。我上小学之前的事情基本都是一个画面一个画面,总是被我姐嘲笑“居然连这个也不记得”。我大学有个同屋,竟然对1岁以前的事情都有印象,被我们惊为天人。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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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silkworm » 2008-07-18 15:54

CAVA wrote:什么是“整体认读”?
把一部分音节作为整体认记的记号,在拼读时,不再分成声母、韵母,而是直接读出一个音,这样的音节就叫做整体认读音节。
整体认读音节 (16个) zhi chi shi ri zi ci si yi wu yu ye yue yuan yin yun ying

ice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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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icefire » 2008-07-19 23:52

粉红色那段真有时代气息和镜头感。我要是编剧或者导演,要拍同名"回忆录"改编的一部电影,则电影的第一个镜头会是朦胧的一片粉红,什么都是粉红的。炕,凳子,桌子,椅子,梳妆台,痰盂,镜子,门。。。小孩的视角粗粗扫过屋内一周后,大妈的声音:

"可算到家了。这鬼天气... 妞妞,冷不?饿不?"

...头巾滑去。屋内物事还复原色。粗糙的纹理,微微泛着光。空气是干洌而清冷的。然而安详。

... :love015:

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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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森林的火焰 » 2008-07-20 9:44

tiffany wrote:它这个黑白花基因,明显连锁肉好吃基因,也。。。。
它有可能是个啥啥氧化酶,管在温度低的组织里氧化色素,也管氧化脂肪或者什么芳香分子 8) 黑嘴黑爪的暹罗猫不就是么,可是没有人研究过暹罗猫是否比其它的猫好吃 :twis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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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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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Knowing » 2008-07-20 10:52

猫不好吃,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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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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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火星狗 » 2008-07-20 11:46

小K你咋知道猫不好吃? :wicked:
如果是爱,就怎么也不可怕。
只是梦境而已。

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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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Knowing » 2008-07-20 12:03

上面照片里的小白猫告诉我的。 :hutch:
有事找我请发站内消息

火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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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火星狗 » 2008-07-20 12:33

我单知道小K是写成人讽刺小说的高手,想不到讲起粉红低幼故事也这么有天赋! :applaudit01:
如果是爱,就怎么也不可怕。
只是梦境而已。

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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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森林的火焰 » 2008-07-20 12:38

我支持小K地说,猫当然不好吃,不许吃 :twisted:
等我搬了新家,就要去收养小猫啦,充满期待。。。
http://harps.yculblog.com
搬家了搬家了

克里斯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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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克里斯汀 » 2008-07-21 0:29

多好啊! 找只短毛狸花猫吧! 我几个朋友家的这种猫都是聪明,亲人,脾气好.

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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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tiffany » 2008-07-21 20:32

哇,蚕博哥哥比蚕博大好多啊。
蚕博妈妈应该算当年头几批出国的吧?我记得那会儿全民看follow me,学的都是bbc腔调的英文。
乡音无改鬓毛衰

燃冉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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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燃冉冰 » 2008-07-21 20:58

有段时期真是全民follow me,听惯美国之音900句的突然发现,哇,牛津腔这么好听,又追捧bbc的灵格风。。。

日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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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日朗 » 2008-07-22 2:54

那时候follow me之后就是虹云主持的汉语拼音节目,我跟家里舅舅阿姨囫囵着先看完跟我学,然后再学汉语拼音。前几年杨澜又做了一遍follow me,我看着好熟悉啊。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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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silkworm » 2008-07-22 7:33

嗯,我哥比我大七岁多点儿呢。我娘不是第一批,是前几批。

follow me、灵格风,你们学英语真早。等我醒过闷儿学的时候已经是牛康塞(新概念)那一拨儿了。

火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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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火星狗 » 2008-07-22 9:30

郁闷的说,我怎么好象什么先进外语风都没跟过,就是课堂里老师的那一套。
如果是爱,就怎么也不可怕。
只是梦境而已。

CA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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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CAVA » 2008-07-22 12:11

更新啦!正想呢,蚕和笑嘻嘻怎么还不更新,就剩火星同学和我唱双档 :f20:

CA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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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CAVA » 2008-07-22 12:29

大妈大爷对你真是好。

小孩儿就没有爱睡午觉的吧?我小时候也是对强迫的这项活动深恶痛绝。

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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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豪情 » 2008-07-22 12:36

其实不是小孩儿要睡, 是大人要休息. 我自小最恨午觉, 现在也丝毫不觉需要, 但周末陪小孩消耗能量的时候, 多么盼望他能早点睡午觉让我们歇口气啊.

CA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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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CAVA » 2008-07-22 12:42

原来是豪情说的这样 :-D

大哥这篇叫我想起我的外婆。怎么讲呢,也是家里好些子女,脾气不一,生活又不容易,总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她老人家就常常蓦地长叹一声,摇摇头。我没有蚕那么明察秋毫,可也知道总是又有什么事情了。

幸好大嫂的个性如此积极开朗,大哥还是幸运的。

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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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笑嘻嘻 » 2008-07-22 12:44

是啊。CAVA 说的好。

周末是我的定时偏头疼大发作的日子,只能睡觉。
云浆未饮结成冰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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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Jun » 2008-07-22 13:03

蚕博的记性简直惊人。
此喵已死,有事烧纸

zephy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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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zephyr » 2008-07-22 13:16

笑嘻嘻 wrote:是啊。CAVA 说的好。

周末是我的定时偏头疼大发作的日子,只能睡觉。
天啊,你也这样?我还以为就我这样!我的脑袋比日历还灵,就是那种调休的周末它也疼。你明白是为啥了么?

事实又教育了我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mrgreen:

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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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笑嘻嘻 » 2008-07-22 13:26

我明白我的情况。周末生活习惯的改变。weekday 里精神压力太大,周末精神一放松。
据美国migraine 组织的调查,70%的妇女有偏头疼的症状,30-40 岁是高峰期。女性比男性发病率百分比高很多。很显然根荷尔蒙分泌有关。每个人诱发偏头疼的起因不同,需要和医生一起分析。无法根治,可以用止疼药物在发作前避免,如果你能预测发作的话。我决定还是用保证良好作息和加强锻炼来避免发作。

你等下,我去查下我记下的资料再告诉你。
云浆未饮结成冰

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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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tiffany » 2008-07-22 13:32

蛙,这新加两段真好看!
乡音无改鬓毛衰

zephy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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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zephyr » 2008-07-22 13:33

我开始也以为是周末晚睡晚起引起的,后来发现早睡早起也疼睡多睡少都疼。的确比较紧张劳累的时候疼得更多点。我都疼了得有十来年了。开始不懂世界上有一种好东西叫止疼药,硬抗着兼用手指头使劲戳脑袋,现在当然是advil伺候之。。

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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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tiffany » 2008-07-22 13:38

西风真可爱。我当年有过几次头疼,我觉得是咖啡依赖性的,当然也是advil伺候了。
乡音无改鬓毛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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