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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图片摘自老六的博客·读库情报站：天生青衣
张立宪 @ 2009-11-29 15:22 阅读(1647) 评论(17) 引用通告 分类: 未归类
上周二，《Timeout》杂志记者采访，让俺聊聊张火丁老师。遂成此文。
一本书
如果不是做《青衣张火丁》这本书，我和张火丁之间，也只是戏迷和演员的关系，一个在台上演，一个在台下看。
我看张火丁的戏大概有六七年的光景了。对于我这种严重偏科的戏迷来说，只是喜欢一两个行当或一两个演员，所以对戏曲艺术的理解很片面，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自己喜欢的戏。既没有狂热到跟随她的演出到处跑到其他城市，也没有专业到对她的戏品头论足，头头是道。
但就我片面的理解，张火丁的表演几乎就是我想象中程派青衣该有的样子。
我看过一些戏，将一些演员的状态称为“讨掌声”或“等掌声”，也可称为“大嗓门比赛”，流水看谁吐得快，慢板比谁拖得长，嘎调比谁飙得高，全然不顾剧情的需要和角色的性格。许多演员，没学会体味角色，却学会了在舞台上抖弄。
我喜欢张火丁，不是因为她在舞台上比别人做得多，而是因为她比别人做得少。在舞台上除了演戏，她不再干别的。许多戏迷都这样评价张火丁，“她是天生的青衣”。以简胜繁，以静制动，以柔克刚，这也正是程派的精髓。遍观当今京剧舞台，这样懂得克制和收敛，不过分、不刻意的演员，已是非常少见了。
从出版人而非戏迷的角度来说，我感觉很有必要出一本张火丁的书，以图片为主，记录这个年代的京剧到底是什么样，青衣又是什么样。我想这本书不仅具有审美意义，也有史料价值。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从2006年开始，我们便开始酝酿这本书，张火丁在济南演出时，我们追踪过去拍照。后来，又与她的哥哥张火千联系上，进入实际操作阶段。到2008年初，这本书的大致蓝图确定下来。一年多的筹划过程中，我一直是和张火千老师接触，并没有与张火丁本人见面。
跟随张火丁的演出去几个城市拍摄之后，我们感觉这种跟拍非常痛苦，摄影师很受拍摄角度和现场观众的限制，加上舞台表演转瞬即逝，所以拍摄得很不充分。最终，我们确定了一个很奢侈的专题拍摄方案：租一个剧场，按照演出的标准和规模，现场没有观众，纯为拍照，从容地把几出戏拍下来。
几经筹备，专题拍摄终于可行：我们租下了北京儿童艺术剧院，又把国家京剧院的舞美、灯光、道具都拉到那里，从2008年7月28日到8月1日，连拍五天。
正式拍摄前，7月25日，我们召集几位摄影师、撰稿人和现场的演职员，在国家京剧院会议室里召开了一个“战前动员会”，这时我才第一次接触到生活中的张火丁。
此前跟张火千的接触中，我表示，这次合作，我们各自尽到自己的本分就行，火丁认认真真表演，我们认认真真拍照，再认认真真编书，尽量不要为难或打扰对方。所以尽管是第一次见到张火丁，但我感觉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张火丁对大家表示，她会一遍遍地演，一直演到大家拍满意了为止。
其实京剧在冬天和夏天是不适宜演出的，只有春秋演比较合适。当时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有多苦。但是真到了剧场，舞台灯下，几百度的高温烤着，虽然有空调，但根本过不去风。一旦有演出间隙，现场导演便赶快拿雨伞为张火丁挡上，因为行头太厚了，衣服密不透风，还要补妆等。尽管如此，张火丁还是没有任何抱怨，有些重要的场次，要反复拍五六次，她也毫不犹豫地一次次重来。
我在现场听到其他演员对张火千说，你可真舍得用张火丁。确实，这次拍照，最苦最累的是张火丁一个人。
拍摄过程非常复杂，动不动就跳闸什么的，整个拍摄结束后，我连做了好几天噩梦，梦里还在拍片，不时遇到险情。后来听火丁说，她拍完后回家，连歇了一两个礼拜才缓过来，颈椎累得都不行了。
这次拍照，我们按照标准给各位演职员支付了劳务费，而张火丁本人分文未收。起初在签定协议时，张火千老师便说，火丁不要钱，等书出来，给一些书就可以了。现在回过头来想，火丁的这个决定非常关键。太多的劳务费，我们也出不起，并且，这样毫无怨言地一遍遍演，出多少钱都是不够的。
他们的这种态度，才有了我们非常好的合作基础。
水瓶座
当时跟国家京剧院探讨拍摄问题时，宋官林副院长跟我说过，火丁这个人，能够把冰和火两种气质融合在一起。
确实如此。生活中张火丁是个很冷的人，也只有足够冷静、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潜心学戏，但在舞台上，她又是能够以巨大的热情投入其中的人。
别看张火丁在舞台上收放自如，光彩照人，但在生活中，她的话很少，面对镜头也很拘谨。她一再表示，最痛苦的就是别人给她拍便装照。必须是很熟悉之后，她才能无视镜头的存在。好在经过那次集中拍摄，大家同甘共苦，慢慢熟悉起来，她在镜头前也从容了。之后我们又跟随张火丁去天津、上海和北京的演出，摄影师深入后台拍摄，记录下了一个京剧演员化妆、候场、赶场的甘苦滋味。这也是我们非常珍视的拍摄成果。
为这本书进行文字编辑时，我和他们兄妹俩喝过几次茶，听张火丁聊对京剧和几出戏的看法和心得。我们称不上是朋友，只能说是合作伙伴关系，但这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让人很自在。
严歌苓在《第九个寡妇》中这样写过王葡萄：“她的手一向主意大，常常是把事做下了，她的脑子还不太明白她的手早就先拿了主意。”戏剧演员在舞台上大概也会有这种状态，手脚都已经做出动作了，脑子里还没想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的执笔傅谨老师对我说，张火丁在戏剧演员中，已经算是很有想法，并且能够说清楚自己想法的了。
那几次喝茶聊天，尽管张火丁一再说自己“说不好”、“没想清楚”云云，但还是说了很多很实在，也很有想法的内容，不仅我们三个人感到吃惊，连她自己也惊讶。
今年九月份，我们还需要补拍一些图片。这时大家已经比较熟了，张火丁化妆的时候，我和摄影师贺延光老师就去她的化妆间，一边拍一边聊天。我问她是什么星座的，她说水瓶座。我马上“哦”了一声。在我的印象中，水瓶座就是那样外冷内热型的，外表看起来冷冷的不怎么爱说话，但其实是一个很热情很随和的人。
尽管对星座一知半解，但我知道水瓶座似乎是很有艺术感知力的那种人。张火丁在这方面就有很强的能力，比如我们在拍照的时候要换幕布，大家正在琢磨用哪种颜色，张火丁说，用这个吧。回头一试，果然很合适。包括她在舞台上的种种细微精妙之处，我相信艺术家是要有一定天分的，尽管连她自己可能都说不大清楚。
一出戏的演出，涉及的环节太多了，单独从演员的角度来说，光化妆就要两三个小时，再从舞美到灯光，从乐队到音响，从服装到道具，以及与其他演员的配合，差一点都不行。而张火丁，就属于那种在艺术上非常较劲的那种人。这可能也是水瓶座的完美主义特质吧。
有一次补拍，火丁已化好妆，我们都准备拍了，她突然说不行，今天的妆化得不好，特别不满意。但那时我对她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所以我心里明白，张火丁字典里的“特别不满意”，其实也就是“不特别满意”，没有到那种惨不忍睹的地步。
又有一次在一起讨论稿件，我问起来才知道，原来张火千老师也是水瓶座。我忽有所悟，张火丁能有如此的艺术成就，除了她本人的天分和努力，也与这个忙里忙外帮她打理琐事，能让她专注演戏的哥哥是分不开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张火丁的成功，几乎是不可复制的。
在接受这次采访的两天前，我与张火千老师又在我家的电脑前奋战了一天，来挑选图片，做最后的定稿。他们兄妹俩都属于那种外冷内热型的人，话不多，人很冷，但绝对是可以让人放心的人，只要答应了的事情，他们就会尽全力做好。这是一种古风，多数人少有的品质。
我和他们的合作，说起来很庞大又复杂，从零六年拍到现在，共是四年，我们辗转五座城市的十几家剧院，照片拍摄下来有五六万张；但另一方面又很简单，每个人都在尽自己的本分，大家之间的关系也都枯淡如茶。
说到这里，就几乎是我对张火丁了解的全部了。我和她的接触也就这么几次，聊天也都是在谈戏。张火丁在现实中活得很简单、很安静，就让她把自己的活力和魅力挥洒到舞台上吧。
这本书的编辑过程中，向章诒和老师要一些资料照片时，我说，我是抱着对京剧几乎绝望的心情，来做这件事的。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京剧的一抹身影，一缕血脉，能够在纸上得以保存和流传。
这张照片，就是那次张火丁“特别不满意”的补拍（贺延光摄），但愿大家与她的看法是不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