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入得谷来,祸福自求。
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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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Knowing » 2011-04-05 4:53

宋以朗突然爆料 : 张爱玲写短篇小说《殷宝滟送花楼会》,多年后对宋淇说是傅雷的故事。因为这故事里面有众多人物,包括张爱玲,宋淇家,傅雷家,成家和,成家榴,等等

陈家鎏 = 成家榴, 成家和的妹妹
1931年11月下旬的一天,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学生要到街上去从事抗日宣传活动,傅雷在讲课,学生会主席成家和等人包围推搡傅雷,后来成家和等人道歉。后来呢?刘海粟跟张韵士离婚,1933年10月再跟成家和结婚。
殷宝滟送花楼会——列女传之一

门铃响,我去开门。门口立着极美的,美得落套的女人,大眼睛小嘴,猫脸圆中带尖,青灰细呢旗袍,松松笼在身上,手里抱着大束的苍兰,百合,珍珠兰,有一点儿老了,但是那疲乏仿佛与她无关,只是光线不好,或是我刚刚看完了一篇六号字排印的文章。

“是爱玲罢?”她说,“不认得我了罢?”

殷宝滟,在学校里比我高两班,所以虽然从未交谈过,我也记得很清楚。看上去她比从前矮小了,大约因为我自己长高了许多。在她面前我突然觉得我的高是一种放肆,慌张地请她进来,谢谢她的花。“为什么还要带花来呢?这么客气!”

我想着,女人与女人之间,而且又不是来探病。

“我相信送花。”她虔诚地说,解去缚花的草绳,把花插在瓶中。我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她身体向前倾,两手交握,把她自己握得紧紧地,然而还是很激动。“爱玲,像你这样可是好呀,我看到你所写的,我一直就这样说:我要去看看爱玲!

我要去看看爱玲!我要有你这样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睛里充满了眼泪,饱满的眼,分得很开,亮晶晶地在脸的两边像金刚石耳环。她偏过头去,在大镜子里躲过苍兰的红影子,察看察看自己含泪的眼睛,举起手帕,在腮的下部,离眼睛很远的地方,细心地擦了两擦。

宝滟在我们学校里只待过半年。才来就被教务长特别注意,因为她在别处是有名的校花,就连在这教会学校里,成年不见天日,也有许多情书写了来,给了她和教务处的检查添了许多麻烦。每次开游艺会都有她搽红了胭脂唱歌或是演戏,颤声叫:“天哪!我的孩子!”

我们的浴室是用污暗的红漆木板隔开来的一间一间,板壁上钉着红漆凳,上面洒了水与皮肤的碎屑。自来水龙头底下安着深绿荷花缸,暗洞洞地也看见缸中腻着一圈白脏。灰色水门汀地,一地的水,没处可以放鞋。活络的半截门上险凛凛搭着衣服,门下就是水沟,更多的水。风很大,一阵阵吹来邻近的厕所的寒冷的臭气,可是大家抢着霸占了浴间,排山倒海拍啦啦放水的时候,还是很欢喜的。朋友们隔着几间小房在水声之上大声呼喊。

我听见有个人叫“宝滟!”问她,不知有些什么人借了夏令配克的地址要演《少奶奶的扇子》,“找你客串是不是?”

“没有的事!”

“把你的照片都登出来了!”

“现在我一概不理了。那班人……太缺乏知识。我要好好去学唱歌了。”

那边把脚跨到冷水里,“哇!”大叫起来,把水往身上泼,一路哇哇叫。宝滟唤道: “喂!这样要把嗓子喊坏了!”然而她自己踏进去的时候一样也锐叫,又笑起来,在水中唱歌,意大利的“哦嗦勒弥哦!”(“哦,我的太阳!”)细喉咙白鸽似地飞起来,飞过女学生少奶奶的轻车熟路,女人低陷的平原,向上向上,飞到明亮的艺术的永生里。

贞亮的喉咙,“哦噢噢噢喷噢!哈啊啊啊啊啊!”细颈大肚的长明灯,玻璃罩里火光小小的颤动是歌声里一震一震的拍子。

“呵,爱玲,我真羡慕你!还是像你这样好——心静。你不大出去的罢?告诉你,那些热闹我都经过来着——不值得!

归根究底还是,还是艺术的安慰!我相信艺术。我也有许多东西一直想写出来,我实在忙不过来,而且身体太不行了,你看我这手膀子,你看——教我唱歌的俄国人劝我休息几年,可是他不知道我是怎样休息的——有了空我就念法文,意大利文,帮着罗先生翻译音乐史。中国到现在还没有一本像样的音乐史。罗先生他真是鼓励了我的——你不知道我的事罢?”

她红了脸,声音低了下去。她举起手帕来,这一次真的擦了眼睛,而且有新的泪水不停地生出来,生出来,但是不往下掉,晶亮地突出,像小孩喝汽水,舍不得一口咽下去,含在嘴里,左腮凸到右腮,唇边吹出大泡泡。“罗先生他总是说:

‘宝滟,像你这样的聪明,真是可惜?!’你知道,从前我在学校里是最不用功的,可是后来我真用了几年的功,他教我真热心,使得我不好意思不用功了。他是美国留学的,欧洲也去过,法文意大利文都有点研究。他恨不得把什么都教给我。”

我房的窗子正对着春天的西晒。暗绿漆布的遮阳拉起了一半,风把它吹得高高地,摇晃着绳端的小木坠子。败了色的淡赭红的窗帘,紧紧吸在金色的铁栅栏上,横的一棱一棱,像蚌壳又像帆,朱红在日影里,赤紫在阴影里。口欧!又飘了开来,露出淡淡的蓝天白云。可以是法国或是意大利。太美丽的日子,可以觉得它在窗外澌澌流过,河流似的,轻吻着窗台,吻着船舷。太阳暗队去,船过了桥洞,又亮了起来。

“可是我说,我说他害了我,我从前那些朋友我简直跟他们合不来了!爱玲!社会上像我们这样的不多呵!想必你已经发现了。——哦,爱玲,你不知道我的事:现在我跟他很少见面了,所以我一直说,我要去找爱玲,我要去找爱玲,看了你所写的,我知道我们一定是谈得来的。”

“怎么不大见面了呢?”我问。

她潇洒地笑了一声。“不行嗳!他一天天瘦下去,他太太也一天天瘦下去,我呢,你看这手膀子……现在至少,三个人里他太太胖起来了!”

她愿意要我把她的故事写出来。我告诉她我写的一定没有她说的好——我告诉她的。

她和罗潜之初次见面,是有一趟,她的一个女朋友,在大学里读书的,约了她到学校里聚头,一同出去玩。宝滟来得太早了,他们正在上课。丽贞从玻璃窗里瞥见她,招招手叫她进来。先生刚到不久,咬紧了嘴唇阴暗地翻书。丽贞拉她在旁边坐下,小声说:“新来的。很发噱。”

罗教授戴着黑框眼镜,中等身量,方正齐楚,把两手按在桌子上,忧愁地说:“莎士比亚是伟大的。一切人都应当爱莎士比亚。”他用阴郁的,不信任的眼色把全堂学生看了一遍,确定他们不会爱莎士比亚,然而仍旧固执地说:“莎士比亚是伟大的,”挑战地抬起了下巴,“伟大的,”把脸略略低了一低,不可抵抗地平视着听众,“伟大的,”肯定地低下头,一块石头落地,一个下巴挤成了两个更为肯定的。“如果我们今天要来找一个字描写莎士比亚,如果古今中外一切文艺的爱好者要来找一个字描写莎士比亚——”他激烈地做手势像乐队领班,一来一往,一来一往,整个的空气痛苦振荡为了那不可能的字。他用读古文的悠扬的调子流利快乐地说英文,渐渐为自己美酒似的声音所陶醉,突然露出一嘴雪白齐整的牙齿,向大家笑了。他还有一种轻倩的手势,不是转螺丝钉,而是蜻蜓点水一般地在空中的一个人的身上殷勤爱护地摘掉一点毛线头,两手一齐来,一摘一摘,过分灵巧地。“朱丽叶十四岁。为什么十四岁?”他狂喜地质问。“啊!因为莎士比亚知道十四岁的天真纯洁的女孩子的好处!啊!十四岁的女孩子!

什么我不肯牺牲,如果你给我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他喋喋有声,做出贫嘴的样子,学生们哄堂大笑,说:“戏剧化。不坏——是有点幽默的。”

宝滟吃吃笑着一直停不了,被他注意到,就严厉起来:

“你们每人念一段。最后一排第一个人开头。”

丽贞说:“她是旁听的。”教授没听见。挨了一会,教授讽刺地问:“英文会说吗?” 为了赌气,宝滟读起来了。

“唔,”教授说。“你演过戏吗?”

丽贞代她回答:“她常常演的。”

“唔……戏剧这样东西,如果认真研究的话,是应当认真研究的。”仿佛前途未可乐观。

丽贞不大明白,可是觉得有争回面子的必要,防御地说:

“她正在学唱歌。”

“唱歌。”教授叹了口气。“唱歌很难哪!你研究过音乐史没有?”

宝滟忧虑起来,因为她没有。下课之后,她挽着丽贞的手臂挤到讲台前面,问教授,音乐史有什么书可看。

教授对于莎士比亚的女人虽然是热烈、放恣,甚至于佻亻达的,对于实际上的女人却是非常酸楚,怀疑。他把手指夹在莎士比亚里,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合上书,合上眼睛,安静地接受了事实:像她那样的女人是决不会认真喜欢音乐史的。所以天下的事情就是这样可哀:唱歌的女人永远不会懂得音乐史。然而因为尽责,他叹口气,睁开眼来,拔出钢笔,待要写出一连串的书的名字,全然不顾到面前有纸没有。

宝滟慌乱地在丽贞手里夺过笔记簿,摊在他跟前。被这眼睁睁的至诚所感动,他忽然想,就算是年青人五分钟的热度罢,到底是难得的。他说:“我那儿有几本书可以借给你参考参考。”便在笔记簿上写下他的地址。

宝滟到他家去,是阴雨的冬天,半截的后门上撑出一双黄红油纸伞,是放在那里晾干的。进去是厨房,她问:“罗先生在家吗?”自来水龙头前的老妈子回过头来向里边叫喊:

“找罗先生的。”抱着孩子的少妇走了出来,披着宽大的毛线围巾,更显得肩膀下削,有女性的感觉。扁薄美丽的脸,那是他太太。她把宝滟引了进去,楼下有两间房是他们的,并不很大,但是因为空,觉得大而阴森。罗潜之的书桌书架占据了客室的一端。他萧瑟地坐在书桌前,很冷,穿着极硬的西装大衣。他不替宝滟介绍他太太,自顾自请她坐下,把书找出来给她。宝滟胆怯地带笑翻了一翻,忸怩地问他可有浅一点的。他告诉她没有。他发现她连浅些的也看不懂,他发现她的聪明是太可惜了的,于是他自动地要为她补习。宝滟也考虑过要不要给他钱,断定他决不肯收下,而且会认为是侮辱。她很高兴,因为虽然是高尚的学问上的事情,拣着点小便宜到底是好的。

罗潜之一直想动手编译一部完美的音乐史。“回国以后老没有这个兴致。在这样低气压的空气里,什么都得拣省事的做,所以空下来也就只给人补补书。可是看见你这样热心……

多少年来我没有像现在这么热心过。”宝滟非常感奋。每天晚饭后她来,他们一同工作,罗太太总在房间那边另一盏灯下走来走去忙碌着,如果罗太太不在,总有一两个小孩在那儿玩。潜之有时候嫌吵,罗太太就说:“叫他们出去玩,就打架闯祸。刚才三层楼上太太还来闹过呢!”宝滟心里发笑,暗暗说:“你监视些什么!你丈夫固然是可尊敬的,可是我再没有男朋友也不会看上他罢?”

宝滟常常应时按景给他们带点什么来,火腿、西瓜、代乳粉、小孩的绒线衫、她自己家里包用的裁缝,然而她从来不使他们感觉到被救济。她给他们带来的只有甜蜜、温暖、激励,一个美女子的好心。然而潜之夫妇两个时常吵架,潜之脾气暴躁,甚至要打人。

宝滟说:“爱玲,你得承认,凡是艺术家,都有点疯狂的。”

她用这样的怜惜的眼光看着我,使我很惶恐,微弱地笑着,什么都承认了。

这样有三年之久,潜之的太太渐渐知道宝滟并没有勾引她丈夫的意思。宝滟的清白威胁着她。使她觉得自己下贱,小气。现在她不大和他们在一起,把小孩也唤到里面房里去。有时候她又故意坐在他们视线内,心里说:“怎么样?到底是我的家!”潜之的书桌上点着绿玻璃罩的台灯,鲜粉绿的吸墨水纸,搁在上面的宝滟的手,映得青黄耀眼。空滟看看那边的罗太太,怀里坐着最小的三岁的孩子,她和孩子每人咀嚼着极长极粗的一根芝麻麦芽糖,她的温柔的头发圣母似地垂在脸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俯身看着小孩,看他是在好好吃着,便放了心似地又去吃她的了。小孩也探过身来看看母亲手里的报纸包,见里面还有两块糖,便满意地又去吃他的了,再想一想,还是不能安心,又挨过身来要拿,手臂只差一点点,抓不到,屡屡用劲,他母亲也不帮助,也不阻止,只是平静地,圣母似地想着她的心思,时而拍拍她衣兜里的芝麻屑,也把孩子身上掸一掸。

宝滟不由得回过眼来看了潜之一下,很明显地是一个问句:“怎么会的呢?这样的一个人……”

潜之觉得了,笑了一声,笑声从他的脑后发出。他说:

“因为她比我还要可怜……”他除下眼镜来,他的眼睛是单眼皮,不知怎么的,眼白眼黑在眼皮的后面,很后很后,看起来并不觉得深沉,只有一种异样的退缩,是一个被虐待的丫环的眼睛。他说了许多关于他自己的事。在外国他是个苦学生,回了国也没有苦尽甘来。他失望而且孤独,娶了这苦命的穷亲戚,还是一样的孤独。

对于宝滟的世界他妒忌,几乎像报复似地,他用一本一本大而厚的书来压倒她,他给她太多的功课。宝滟并不抗议,不过轻描淡写回报他一句:“忘了!”娇俏地溜他一眼,伸一伸舌头,然后又认真地抱怨:“嗯嗯嗯!明明念过的吗,让你一问又都忘了!”逼急了她就歇两天不来,潜之终于激慌起来,想尽方法笼络她,先用中文的小说启发她的兴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写信给她,天天见面仍然写极长的信,对自己是悲伤,对她是期望。她也被鼓励看写日记与日记性质的信,起头是“我最敬爱的潜之先生”。

有一天他当面递给她这样的信:“……在思想上你是我最珍贵的女儿,我的女儿,我的王后,我坟墓上的紫罗兰,我的安慰,我童年回忆里的母亲。我对你的爱是乱伦的爱,是罪恶的,也是绝望的,而绝望是圣洁的。我的滟——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即使仅仅在纸上……”

宝滟伏在椅背上读完了它。没有人这样地爱过她。没有爱及得上这样的爱。她背着灯,无力地垂下她的手,信笺在手里半天,方才轻轻向那边一送,意思要还给他。他不接信而接住了她的手。信纸发出轻微的脆响,听着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也觉得是梦中,又像是自己,又像是别人,又像是骤然醒来,灯光红红地照在脸上,还在疑心是自己是别人,然而更远了。他恍惚地说:“你爱我!”她说:“是的,但是不行的。”他的手在她的袖子里向上移,一切忽然变成真的了。

她说:“告诉你的:不行的!”站起来就走了,临走还开了卧室的门探头进去看看他太太和小孩,很大方地说:“睡了吗?

明天见呀!”有一种新的自由,跋扈的快乐。

他却从此怨苦起来,说:“我是没有希望的,然而你给了我希望。”要她负责的样子。他对他太太更没耐性了。每次吵翻了,他家的女佣便打电话把宝滟找来。宝滟向我说:“他就只听我的话!不管他拍台拍凳跳得三丈高,只要我来Charm他一下——我说:Darling……”

春天的窗户里太阳斜了。远近的礼拜堂里敲着昏昏的钟。

太美丽的星期日,可以觉得它在窗外渐渐流了去。

这样又过了三年。

有一天她给他们带了螃蟹来,亲自下厨房帮着他太太做了。晚饭的时候他喝了酒,吃了螃蟹之后又喝了姜汤。单她跟他一起,他突然凑近前来,发出桂花糖的气味。她虽没喝酒,也有点醉了,变得很小,很服从。她在他的两只手里缩得没有了,双眉并在一起,他抓住她的肩的两只手仿佛也合拢在一起了。他吻了她——只一下子工夫。冰凉的眼镜片压在她脸上,她心里非常清楚,这清楚使她感到羞耻。耳朵里只听见“轰!轰!轰!”酒醉的大声,同时又是静悄悄的,整个的房屋,隔壁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准备着如果有人推门,立刻把他挣脱,然而没有。

回家的时候她不要潜之送她下楼,心头恼闷,她一直以为他的爱是听话的爱……走过厨房,把电灯一开,仆人们搭了铺板睡觉,各有各的鼾声,在灯光下张着嘴。竹竿上晾的蓝布围裙,没绞干,缓缓往下滴水,“搭——搭——搭——”

寂静里,明天要煨汤的一只鸡在洋铁垃圾桶里息息率率动弹着,微微地咯咯叫着,宝滟自己开了门出去,觉得一切都是亵渎。

以后决不能让它再发生了——只这一次。

然而他现在只看见她的嘴,仿佛他一切的苦楚的问题都有了答案,在长年的黑暗里瞎了眼的人忽然看见一缕光,他的思想是简单的,宝滟害怕起来。当着许多人,他看着她,显然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只剩下她的嘴唇。她怕他在人前夫礼,不大肯来了,于是他约她出去。

她在电话上推说今天有事,答应一有空就给他打电话。

“要早一点打来,”他叮嘱。

“明天早上五点钟打来——够早么?”还是镇静地开着玩笑,藏过了她的伤心。

常常一同出去,他吻够了她,又有别的指望,于是她想,还是到他家来的好。他和她考虑到离婚的问题,这样想,那样想,只是痛苦着。现在他天天同太太闹,孩子们也遭殃。宝滟加倍地抚慰他们,带来了馄饨皮和她家特制的荠菜拌肉馅子,去厨房里忙出忙进。罗太太疑心她,而又被她的一种小姐的尊贵所慑服。后来想必是下了结论,并没有错疑,因为宝滟觉得她的态度渐渐强硬起来,也不大哭了。

有一天黄昏时候,仆人风急火急把宝滟请了去。潜之将一只墨水瓶砸到墙上,蓝水淋漓一大块渍子,他太太也跟着跌到墙上去。老妈子上前去搀,口中数落道:“我们先生也真是!太太有了三个月的肚子了——三个月了哩!”

宝滟呆了一呆,狠命抓住了潜之把他往一边推,沙着喉咙责问:“你怎么能够——你怎么能够——”眼泪继续流下来。

她吸住了气,推开了潜之,又来劝罗太太,扶她坐下了,一手圈住她,哄她道:“理他呢。简直疯了,越闹越不像样了,你知道他的脾气的,不同他计较!三个月了!”她慌里慌张,各种无味的假话从她嘴里滔滔流出来:“也该预备起来了,我给她打一套绒线的小衣裳。喂,宝宝,要做哥哥了,以后不作兴哭了,听妈妈的话,听爸爸的话,知道了吗?”

她走了出来,已经是晚上了,下着银丝细雨,天老是暗不下来,一切都是淡淡的,淡灰的夜里现出一家一家淡黄灰的房屋,淡黑的镜面似的街道。都还没点灯,望过去只有远远的一盏灯,才看到,它霎一霎,就熄灭了。有些话她不便说给我听,因为大家都是没结过婚的。她就说:“我许久没去了。希望他们快乐。听说他太太胖了起来了。”

“他呢?”

“他还是瘦,更瘦了,瘦得像竹竿,真正一点点!”她把手合拢来比着。

“哎哟!”

“他有肺病,看样子不久要死了。”她凄清地微笑着,原谅了他。“呵,爱玲,到现在,他吃饭的时候还要把我的一副碗筷摆在桌上,只当我在那里,而且总归要烧两样我喜欢吃的菜,爱玲,你替我想想,我应当怎么样呢?”

“我的话你一定听不进去的。但是,为什么不试着看看,可有什么别的人,也许有你喜欢的呢?”

她带着笑叹息了。“爱玲,现在的上海……是个人物,也不会在上海了!”

“那为什么不到内地去试试看呢?我想像罗先生那样的人,内地大概有的。”

她微笑着,眼睛里却荒凉起来。

我又说:“他为什么不能够离婚呢?”

她扯着袖口,低头看着青绸里子。“他有三个小孩,小孩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他们牺牲了一生的幸福罢?”太阳光里,珍珠兰的影子,细细的一枝一叶,小朵的花,映在她袖子的青灰上。可痛惜的美丽日子使我发急起来。“可是宝滟,我自己就是离婚的人的小孩子,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并不比别的小孩特别地不快乐。而且你即使样样都顾虑到小孩的快乐,他长大的时候或许也有许多别的缘故使他不快乐的。无论如何,现在你痛苦,他痛苦,这倒是真的。”

她想了半天。“不过你不知道,他就是离了婚,他那样有神经病的人,怎么能同他结婚呢?”

我也觉得这是无可挽回的悲剧了。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

尾声
我到老山东那里去烫头发。是我一个表姐告诉我这地方,比理发馆便宜,老山东又特别仔细。旧式弄堂房子,门口没挂招牌,想必是逃税。进门一个小天井,时而有八九岁以下的男孩出没,总有五六个,但是都很安静,一瞥即逝。
石库门房子,堂屋空空的没什么家具,靠门搁着只小煤球炉子。老山东的工作室在厢房,只设一只理发椅;四壁堆著些杂物。连只坐候的椅子都没有.想必同时不曾有两个顾客。老山东五十几岁了,身材高大,微黑的长长的同字脸,看得出从前很漂亮。他太太至少比他小二十岁,也很有几分姿色,不过有点像只鸟。圆溜溜的黑眼睛,鸟喙似的小高鼻子,圆滚滚的胸脯,脂粉不施,一身黑,一只白颊黑鸟,光溜溜的鸟类的扁脑勺子,虽然近水楼台,连头发都没烫,是老夫少妻必要的自明心迹?她在堂屋忙出忙进,难得有时候到厢房门口张一张,估计还有多久,配合煮饭的时间。
老山东是真仔细,连介绍我来的表姐都说:“老山东现在更慢了。看他拿撮子头发比来比去,急死人!”放下两小绺,又另选两小绺拎起来比长短,满头这样比对下来,再有耐心也憋得人要想锐叫。忍着不到门口来张望的妻子,终於出现的时候。眼神里也仿佛知道他是因为生意清,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慢工出细活。
怪不得这次来,他招呼的微笑似乎特别短暂。顾客这方面的嗅觉最敏感的,越是冷冷清清,越没人上门,互为因果。
咕咚!咕咚!忽然远远的在闹市里什么地方槌了两下。打在十丈软红尘上.使不出劲来。
老山东侧耳听了听。“轰炸,”他喃喃地说。
我们都微笑,我侧过脸去看窗外,窗外只有一堵小灰砖高墙挡著,墙上是淡蓝的天。
咕咚!这次沉重些。巨大的铁器跌落的声音,但还是坠入厚厚的灰尘里,立即咽没了,但是重得使人心里一沉。
美国飞机又来轰炸了。好容易快天亮了,却是开刀的前夕,病人难免担心会不会活不过这一关。就不炸无.断了水电,势必往内陆逃离,被当地的人刨黄瓜.把钱都逼光了,丢在家里的东西也被趁火打劫的乱民抢光了。想这点器械设备都是带不走的,拖着这些孩子跑到哪里去?但是同时上海人又都有一种有恃无恐的安全感。投鼠忌器,怎么拾得炸烂上海的心脏区?——日本人炸过。那是日本人。
窗外淡蓝的天仿佛有点反光,像罩薯个玻璃罩子。未来的城市上空倒扣着的,调节气候,风雨不透的半球形透明屋顶。
咚!咚咚!这两下近得多。
老山东脸上如果有任何反应的话.只是更坚决地埋头工作。我苦于没事做,象坐在牙医生椅子里的人,急于逃避,要想点什么别的。
也许由飞机轰炸联想到飞行员,我忽然想起前些听见说殷宝滟到内地去了,嫁了个空军,几乎马上又离婚了。
讲这新闻的老同学只微笑著提了这么一声,我也只笑着说“哦?”,心里想她倒真听了我的话走了,不禁有点得意。
我不知道她离开了上海。《送花楼会》那篇小说刊出后她就没来过,当然是生气了。
是她要我写的,不过写得那样,伤害了她。本来我不管这些。我总觉得写小说的人太是个绅士淑女,不会好的。但是这一篇一写完就觉得写得坏,坏到什么地步,等到印出来才看出来,已经来不及了。见她从此不来了,倒也如释重负。
听到她去内地的消息.我竟没想到是罗潜之看了这篇小说,她封他交代不过去,只好走了。她对他的态度本来十分矛盾,那没关系,但是去告诉了第三者,而且被歪曲了(他当然认为是)。那实在使人无法忍受。
其实他们的事.也就是因为他教她看不入眼。是有这种女孩子,追求的人太多了,养成太强的抵抗力。而且女人向来以退为进,“防御成功就是胜利”。抗拒是本能的反应,也是最聪明的。只有绝对没可能性的男子她才不防备。她尽管可以崇拜他.一面笑他一面宠惯他,照应他。一个母性的女弟子。於是爱情乘虚而入——他错会了意,而她因为一直没遇见使她倾心的人。久郁的情怀也把持不住起来。相反地,怕羞的女孩子也会这样,碰见年貌相当的就窘得态度不自然.拒人於千里之外;年纪太大的或是有妇之夫,就不必避嫌疑。结果对方误会了,自己也终於拖入。这大概是一种妇科病症,男孩似乎没有。
她的婚事来得太突然,像是反激励作用,为结婚而结婚。甚至於是赌气,因为我说她老了。——是因为长期痛苦而憔悴。——在大後方,空军是天之骄子,许多女孩子的梦里情人。他对她不会像那样。性有重於泰山,有轻於鸿毛。如果给了潜之-当然即使拖到老,拖到死,大概也不会的,但是可以想像。有了个比较,结婚就像是把自己白扔掉了。
我为了写那么篇东西,破坏了两个人一辈子唯一的爱情——连她可能也是,经过了又一次的打击。
他们不是本来已经不来往了?即使还是断不了,他们不是不懂事的青少年,有权利折腾自己,那种痛苦至少是自愿的,不像这样。
轰炸声远去了。静悄悄的,老山东的太太也没再出现过。做饭炒菜声息毫无,想必孩子们闹饿了都给镇压下去了。
我怕上理发店,并不喜欢理发店绮丽的镜台,酒吧式的镜子前面一排光艳名贵的玻璃瓶,成叠的新画报杂志,吹风轰轰中的嗡嗡笑语。但是此地的家庭风味又太凄凉了点,目之所及.不是空空落落,就是破破烂烂。还有老山东和他太太控制得很好的面色,都是不便多看,目光略一停留在上面就是不礼貌。在这思想感觉的穷冬里,百无聊赖中才被迫正视《殷宝滟送花楼会》的后果。“是我错”,像那出流行的申曲剧名。
我没再到老山东那里去过。
一九八三年补写一九四四年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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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早逝,守寡的母亲严格得近于苛刻,几近暴力的家庭空气下长大的傅雷早熟而暴烈,19岁那年,爱上了14岁的表妹朱梅馥,有着青春初绽的清新甜美,猫儿般温顺的花季少女。第二年,在姑母主持下,两人定婚。这年冬季傅雷出国留学。羞涩腼腆的中国少年的激情被浪漫的法国女孩玛德琳点燃。傅雷欲与朱梅馥解除婚约,幸亏好友刘海粟扣信不发,当傅雷得知玛德琳另有男友时,几欲疯狂,要握枪自杀。
傅聪留学半年后,朱梅馥写信给傅聪,提及傅雷:“在他出国的四年中,虽然不免也有波动,可是他主意牢,觉悟得快,所以回国后就结婚。”1932年,傅雷回国,正当妙龄的朱梅馥重新唤起他炽烈的爱情,并且,因为内疚,这份感情愈发深沉。他立即迎娶小五岁历来仰着脸儿看着他的小表妹。朱梅馥有着相当的文化修养,傅雷给她起的法文名字叫玛格丽特——— 歌德《浮士德》女主角。杨绛眼里的朱梅馥,集“温柔的妻子”、“慈爱的母亲”、“沙龙里的漂亮夫人”、“能干的主妇”等众多责任于一身。朱梅馥一天三部曲:上午做家务,下午将自己分配给傅雷,做他的秘书——— 她要替傅雷做书的卡片,“好像图书馆一样”。“晚上是我最舒服的时间,透一口气,可以静下来看看书了。”
朱梅馥对傅雷的爱,是怜惜与崇拜打成一片的。她亲见傅雷在寡母那近于暴力的重磅式期望下的残缺童年,她原谅他所有的暴戾与乖张。她珍重他的才华,视他为宗教。
傅雷的坏脾气和他的才华一样闻名,一样令人“闻风丧胆”。在同一封信中,朱梅馥不着痕迹地提到了傅雷暴风骤雨式的个性:“婚后因为他脾气急躁,大大小小的折磨总难免的。”傅雷打傅聪,在他脸上留下了伤疤,朱梅馥不愿责备丈夫,又心疼儿子,内心长期忍受着煎熬。
考验她的,还有傅雷那些“横溢的情感”。在傅家,傅雷的每次爱恋都是公开的。他不避讳。1936年,傅雷考察洛阳龙门石窟,与一名叫黄鹂的女子结下一段尘缘,“你笑里有灵光。柔和的气氛,罩住了离人——— 游魂……你笑里有青春。娇憨的姿态……”三年后,5岁傅聪、2岁傅敏绕膝时,傅雷再次陷入一场爱情狂飙。他爱上了上海美专一学生的妹妹陈家鎏,一位堪称绝色的女高音歌唱家,傅雷视其为“女神”。傅雷常喟叹“积雪的高峰也令人有‘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之感,平常人也不敢随便瞻仰。”他和陈家鎏恰是“天纵之才”,文艺高峰上折射着两人性灵的长虹。
朱梅馥从丈夫放光的眼睛里明白了一切。当傅雷半夜仍逗留书房在信笺上喷薄激情时,朱梅馥为两个儿子掖被,月华如水,泪水冰凉地爬满一脸。心里斜插了刺,她生生拔去。第二天,她从容款接这个给丈夫以激情和灵感的美丽女子,微笑开门,引领陈家鎏到书房,静静地捧上香茗,制止住孩子好奇的打探,让两人自由地交换情书,每天见面还写情书——— 他把他的激情寄蕴在钢琴声中,而将所有爱情的诗行,都一笔一画勾勒在信纸上。
钢琴和美声,青春女子细碎的低语及笑声清脆如珠……书房,是绝对的文艺真空:谈艺术,弹琴,唱外国歌曲,高贵,优雅;而她,是烟熏火燎的主妇,身边只是油盐酱醋。她明白,不饱餐她精心准备的膳食与茶点,两颗灵魂岂能飞越烟火尘世,在天地间共舞!
陈家鎏到云南,傅雷便追过去。没有她,他成空心人。她是他的“文艺女神”,掌控了他灵感的激情。她不在,他的翻译资料束之高阁。朱梅馥打电话给陈家鎏:“你快来吧,你来了,他才能写下去。”电话,一定是背着傅雷打的吧。陈家鎏来了,坐在他身旁。他果真安心地写下去了。
傅雷有过放弃妻子的念头,但陈家鎏无法面对朱梅馥那纯净得无一丝杂质的目光。她被这个无辜的、手无寸铁的灵魂震慑。远走香港,一生未嫁。
20多年后,朱梅馥在给傅聪的信中谈及此事,她当年也痛苦不堪,做过放弃的打算,为了两个儿子,“隐忍不发”。但她并不因此抱怨丈夫,相反,却为他的点滴好处而欢欣不已:“不过我们感情还那么融洽,那么牢固,到现在年龄大了,火气也退了,爸爸对我更体贴了,更爱护我了。我虽不智,天性懦弱,可是靠了我的耐性,对他无形中或大或小多少有些帮助,这是我觉得可以骄傲的,可以安慰的。我们现在真是终身伴侣,缺一不可的。”
在儿子及诸亲友眼里,朱梅馥“像菩萨”,一辈子善良得不近情理。傅敏说母亲 “非常善良,非常浩荡,也能忍”,“浩荡”一词真好。一种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爱,无论傅雷如何在情感世界里乘风破浪,家庭之舟也稳稳航行。普通的字眼不适合像朱梅馥这样的女性。非得另挑更深沉,更具人性,更逼近人格的字眼,才能接近她们沉潜谦卑而光芒四射的心灵。
水一般的“慈柔”,才能达到“浩荡”的境界。
1966年9月2日深夜,朱梅馥给傅雷准备好温水,看他服了毒药,待他气息微弱后,将他摆正在沙发——— 保留死的尊严。撕下床单,上吊自杀。
水能载舟,也能与舟同逝。
上世纪七十年代,傅雷次子傅敏在香港邂逅陈家鎏。已有银发仍美得惊人的老太太说,“你父亲好爱我”,“你母亲太伟大了”。爱情是一场炼狱,我们看到了五四时期中西合璧的文化精英唯美的爱情及真诚与坦荡,传统女子隐忍的力量,新女性的人格与尊严,也看到了严格家教出的子女谈及长辈情事时“不回避、不虚美、不雕饰”,“务求真实客观”的谦和冲淡的人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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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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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Knowing » 2011-04-05 5:10

五四时期太可怕了,好女人不是人,只有圣母和女神两种角色。成家榴没有终身不嫁,至少有傅雷写给她的信谈孩子教育问题。
致成家榴
- 作者:傅雷


致成家榴

榴:

  读八月二十五日信,觉得我和你的教育主张颇有差别。

  第一,我认为教育当以人格为主,知识其次。孩子品德高尚,为人正直;学问欠缺一些没有关系。第二,民族观念是立身处世的根本,只有真正的民族主义者才是真有骨气的人,而不是狭隘的国家主义或沙文主义者,也不会变作盲目崇外主义者。只有真正懂得,而且能欣赏、热爱本国传统的道德、人生观、文化、艺术的特点,才能真正吸收外来文化的精华,而弃其糟粕。第三,求学的目的应该是“化”,而不是死吞知识,变成字典或书架。我最讨厌有些专家,除了他本身学科以外,一窍不通,更谈不到阔大的胸襟,高远的理想。也有科学家在实际生活中毫不科学;也有文学家艺术家骨子里俗不可耐。这都是读书不化,知识是知识,我是我,两不相关之故。第四,在具体的学习方面,我一向不大重视学校的分数,分数同真正的成绩往往不一致。学校的高材生,年年名列前茅,在社会上混了一二年而默默无闻的人,不知有多少!反之,真正杰出之士倒在求学时期平平常常,并不出色。为什么?因为得高分的多半是死读书的机械头脑。而有独立思考的人常常不肯,也不屑随波逐流,在一般的标准上与人争长短。总之,求知主要是认识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客观世界包括上下古今的历史和千百年人类积累下来的经验,以及物质的空间;主观世界是指自我的精神领域和内心活动。这两种认识的基础都在于养成一个客观冷静的头脑、严密的逻辑、敏锐的感觉和正确的判断。再从大处远处看,青年时代仅仅是人生的一个阶段,智、愚、贤、不肖的程度还有待以后的发展,年轻时绝顶聪明的,不一定将来就成大器,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年轻时不大出色的,也不一定一辈子没出息,所谓“大器晚成”的例子多的是。所以便是孩子念完了中学大专,做了几年事,不论成绩如何,也不能以成败去衡量,一时的利害得失如何能断定一生呢?你读过卓别林的自传没有?以他十九岁前的情形(包括他的家世、教育、才具)来说,谁敢预言他是二十世纪最了不起的艺术家之一呢?因为来信提到咪咪的考试成绩,不知不觉引起我许多感想,也是我几十年来经常思索的结果,写出来给老友做一个参考。

              安

        一九六五年九月八日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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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g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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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ogno » 2011-04-05 7:07

赫赫,一直知道张奶奶很看不起傅雷,但没想到把他当精神病看的说。
"There is neither happiness nor misery in the world; there is only the comparison of one state to another, nothing more. He who has felt the deepest grief is best able to experience supreme happiness."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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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Jun » 2011-04-05 7:07

傅雷家书我没读过,但是听过几百遍别人说文章里有多少教儿子的道德训戒,多么高尚多么伟大多么有情操,是中国传统道德的光辉代表云云。我相信他是真诚的,所以更加让人觉得creepy和bizar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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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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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ilkworm » 2011-04-05 7:30

没正经的玩笑话呢,傅雷家书跟方鸿渐老太爷家书也就是一种指导思想。
宋以朗这料爆的!一天之内就誉满全球了。
傅雷跟刘海粟关系不错,在刘学校里教书,成家和推搡傅雷不是一个人,还有其他同学比如日后的赵丹。
成家和后来离开刘海粟,跟了一个萧先生,女儿是萧方方。
傅雷家书里给成家和的信多于给成家榴的,毕竟内容要教育孩子的。
需要查查殷宝滟和连环套发表的次序,再对照迅雨的批评和张爱的回应。

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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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Knowing » 2011-04-05 9:12

张爱据说不知道写那篇批评的'讯雨'是傅雷。知道了应该引为知己,夸在点子上,贬也着力。比胡兰成不找边际天女散花的吹捧写的好多了!
我相信他是真诚的,所以更加让人觉得creepy和bizarre。
有啥bizarre 的,典型的中国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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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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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豪情 » 2011-04-05 9:33

除了虎妈还有雷爹. 中国教育传统源远流长啊.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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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ilkworm » 2011-04-05 9:35

张在明处,迅雨在暗处。
张写的殷宝滟,迅雨没理由没看过。补记说罗先生是看过的。
貌似殷宝滟是44年11月写的,跟迅雨过招是那年早些时候。

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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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Knowing » 2011-04-05 9:50

不然傅雷没那么客气。
蚕,这是你的长项,快挖掘一下这个关系网里还有没有啥其他三角恋爱! :mrgr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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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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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Jun » 2011-04-05 10:38

迅雨说了张啥?我后知后觉地问。

原来张大师写小说也是直接把朋友那里听来的八卦翻一翻就上报了,来不及等艳情过去,看样子没有改头换面一番,难怪会得罪朋友。所以说作家都是危险的,不能随便告诉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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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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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Knowing » 2011-04-05 10:44

是朋友跑上门来要她写的,希望写成可歌可泣的高尚恋情,没想到写成这样,气死了
论张爱玲的小说

迅雨(傅雷)

前 言

  在一个低气压的时代,水土特别不相宜的地方,谁也不存什么幻想,期待文艺园地里有奇花异卉探出头来。然而天下比较重要一些的事故,往往在你冷不防的时候出现。史家或社会学家,会用逻辑来证明,偶发的事故实在是酝酿已久的结果。但没有这种分析头脑的大众,总觉得世界上真有魔术棒似的东西在指挥着,每件新事故都像从天而降,教人无论悲喜都有些措手不及。张爱玲女士的作品给予读者的第一个印象,便有这情形。“这太突兀了,太像奇迹了,”除了这类不着边际的话以外,读者从没切实表示过意见。也许真是过于意外怔住了。也许人总是胆怯的动物,在明确的舆论未成立以前,明哲的办法是含糊一下再说。但舆论还得大众去培植;而文艺的长成,急需社会的批评,而非谨虑的或冷淡的缄默。是非好恶,不妨直说。说错了看错了,自有人指正。——无所谓尊严问题。

  我们的作家一向对技巧抱着鄙夷的态度。五四以后,消耗了无数笔墨的是关于主义的论战。仿佛一有准确的意识就能立地成佛似的,区区艺术更是不成问题。其实,几条抽象的原则只能给大中学生应付会考。哪一种主义也好,倘没有深刻的人生观,真实的生活体验,迅速而犀利的观察,熟练的文字技能,活泼丰富的想象,决不能产生一样像样的作品。而且这一切都得经过长期艰苦的训练。《战争与和平》的原稿修改过七遍;大家可只知道托尔斯泰是个多产的作家(仿佛多产便是滥造似的)。巴尔扎克一部小说前前后后的修改稿,要装订成十余巨册,像百科辞典般排成一长队。然而大家以为巴尔扎克写作时有债主逼着,定是匆匆忙忙赶起来的。忽视这样显著的历史教训,便是使我们许多作品流产的主因。

  譬如,斗争是我们最感兴趣的题材。对。人生一切都是斗争。但第一是斗争的范围,过去并没包括全部人生。作家的对象,多半是外界的敌人:宗法社会,旧礼教,资本主义……可是人类最大的悲剧往往是内在的外来的苦难,至少有客观的原因可得诅咒,反抗,攻击;且还有廉取时情的机会。至于个人在情欲主宰之下所招致的祸害,非但失去了泄忿的目标,且更遭到“自作自受”一类的谴责。第二斗争的表现。人的活动脱不了情欲的因素;斗争是活动的尖端,更其是情欲的舞台。去掉了情欲,斗争便失去了活力。情欲而无深刻的勾勒,便失掉它的活力,同时把作品变成了空的僵壳。在此我并没意思铸造什么尺度,也不想清算过去的文坛;只是把已往的主张缺陷回顾一下,瞧瞧我们的新作家为它们填补了多少。

一  金锁记

  由于上述的观点,我先讨论《金锁记》。它是一个最圆满肯定的答复。情欲(Passion)的作用,很少像在这件作品里那么重要。从表面看,曹七巧不过是遗老家庭里一种牺牲品,没落的宗法社会里微末不足道的渣滓。但命运偏偏要教渣滓当续命汤,不但要做儿女的母亲,还要做她媳妇的婆婆,——把旁人的命运交在她手里。以一个小家碧玉而高攀簪缨望族,门户的错配已经种下了悲剧的第一个原因。原来当残废公子的姨奶奶的角色,由于老太太一念之善(或一念之差),抬高了她的身份,做了正室;于是造成了她悲剧的第二个原因。在姜家的环境里,固然当姨奶奶也未必有好收场,但黄金欲不致被刺激得那么高涨,恋爱欲也就不至压得那么厉害。她的心理变态,即使有,也不至病入膏肓,扯上那么多的人替她殉葬。然而最基本的悲剧因素还不在此。她是担当不起情欲的人,情欲在她心中偏偏来得嚣张。已经把一种情欲压倒了,缠死心地来服侍病人,偏偏那情欲死灰复燃,要求它的那份权利。爱情在一个人身上不得满足,便需要三四个人的幸福与生命来抵偿。可怕的报复!

  可怕的报复把她压瘪了。“儿子女儿恨毒了她”,至亲骨肉都给“她沉重的枷角劈杀了”,连她心爱的男人也跟她“仇人似的”;她的惨史写成故事时,也还得给不相干的群众义愤填胸地咒骂几句。悲剧变成了丑史,血泪变成了罪状;还有什么更悲惨的?

  当七巧回想着早年当曹大姑娘时代,和肉店里的朝禄打情骂俏时,“一阵温风直扑到她脸上,腻滞的死去的肉体的气味……她皱紧了眉毛。床上睡着她的丈夫,那没生命的肉体……”当年的肉腥虽然教她皱眉,究竟是美妙的憧憬,充满了希望。眼前的肉腥,却是刽子手刀上的气味。——这刽子手是谁?黄金。——黄金的情欲。为了黄金,她在焦灼期待,“啃不到”黄金的边的时代,嫉妒妯娌,跟兄嫂闹架。为了黄金,她只能“低声”对小叔嚷着:“我有什么地方不如人?我有什么地方不好?”为了黄金,她十年后甘心把最后一个满足爱情的希望吹肥皂泡似地吹破了。当季泽站在她面前,小声叫道:“二嫂!……七巧”接着诉说了(终于!)隐藏十年的爱以后:

  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喜悦……这些年了,她跟他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来,还有今天!

  “沐浴在光辉里”,一生仅仅这一次,主角蒙受到神的恩宠。好似项勃朗笔下的肖像,整个人地都沉没在阴暗里,只有脸上极小的一角沾着些光亮。即是这些少的光亮直透入我们的内心。

  季泽立在她眼前,两手合在她扇子上,面颊贴在她扇子上。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还是那个人呵!他难道是哄她么?他想她的钱——她卖掉她的一生换来的几个钱?仅仅这一念便使她暴怒起来了……这一转念赛如一个闷雷,一片浓重的乌云,立刻掩盖了一刹那的光辉;“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被爆风雨无情地扫荡了。雷雨过后,一切都已过去,一切都已晚了。“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完了,永久的完了。剩下的只有无穷的悔恨。“她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只这一点,就使她值得留恋。”留恋的对象消灭了,只有留恋往日的痛苦。就在一个出身低微的轻狂女子身上,爱情也不会减少圣洁。

  七巧眼前仿佛挂了冰冷的珍珠帘,一阵热风来了,把那帘子紧紧贴在她脸上,风去了,又把帘子吸了回去,气还没透过来,风又来了,没头没脑包住她——一阵凉,一阵热,她只是淌着眼泪。

  她的痛苦到了顶头,(作品的美也到了顶),可是没完。只换了方向,从心头沉到心底,越来越无名。忿懑变成尖刻的怨毒,莫名其妙地只想发泄,不择对象。她眯缝着眼望着儿子,“这些年来她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个男人。只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钱——横竖钱都是他的。可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他这一个人还抵不了半个……”多怆痛的呼声!“……现在,就连这半个人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亲。”于是儿子的幸福,媳妇的幸福,在她眼里全变作恶毒的嘲笑,好比公牛面前的红旗。歇斯底里变得比疯狂还可怕,因为“她还有一个疯子的审慎与机智”。凭了这,她把他们一起断送了。这也不足为奇。炼狱的一端紧接着地狱,殉体者不肯忘记把最亲近的人带进去的。

  最初她用黄金锁住了爱情,结果却锁住了自己。爱情磨折了她一世和一家。她战败了,她是弱者。但因为是弱者,她就没有被同情的资格了么?弱者做了情欲的俘虏,代情欲做了刽子手,我们便有理由恨她么!作者不这么想。在上面所引的几段里,显然有作者深切的怜悯,唤引着读者的怜悯。还有“多少回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十八九岁姑娘的时候……喜欢她的有……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七巧挪了挪头底下的荷叶边洋枕,凑上脸去揉擦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泪,她也就懒怠去揩拭,由它挂在腮上,渐渐自己干了。”这些淡淡的朴素的句子,也许为粗忽的读者不曾注意的,有如一阵温暖的微风,抚弄着七巧墓上的野草。

  和主角的悲剧相比之下,几个配角的显然缓和多了。长安姊弟都不是有情欲的人。幸福的得失,对他们远没有对他们的母亲那么重要。长白尽往陷坑里沉,早已失去了知觉,也许从来就不曾有过知觉。长安有过两次快乐的日子,但都用“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自愿舍弃了。便是这个手势使她的命运虽不像七巧的那样阴森可怕,影响深远,却令人觉得另一股惆怅与凄凉的滋味。Long,long ago的曲调所引起的无名的悲哀,将永远留在读者心坎。

  结构,节奏,色彩,在这件作品里不用说有了最幸运的成就。特别值得一提的,还有下列几点:第一是作者的心理分析,并不采用冗长的独白或枯索繁琐的解剖,她利用暗示,把动作、言语、心理三者打成一片。七巧,季泽,长安,童世舫,芝寿,都没有专写他们内心的篇幅;但他们每一个举动,每一缕思维,每一段对话,都反映出心理的进展。两次叔嫂调情的场面,不光是那种造型美显得动人,却还综合着含蓄、细腻、朴素、强烈、抑止、大胆,这许多似乎相反的优点。每句说话都是动作,每个动作都是说话,即使在没有动作没有言语的场合,情绪的波动也不曾减弱分毫。例如童世舫与长安订婚以后:……两人并排在公园里走着,很少说话,眼角里带着一点对方的衣裙与移动着的脚,女子的粉香,男子的淡巴菰气,这单纯而可爱的印象,便是他们的栏杆,栏杆把他们与大众隔开了。空旷的绿草地上,许多人跑着,笑着谈着,可是他们走的是寂寂的绮丽的回廊,——走不完的寂寂的回廊。不说话,长安并不感到任何缺陷。还有什么描写,能表达这一对不调和的男女的调和呢?能写出这种微妙的心理呢?和七巧的爱情比照起来,这是平淡多了,恬静多了,正如散文,牧歌之于戏剧。两代的爱,两种的情调。相同的是温暖。

  至于七巧磨折长安的几幕,以及最后在童世舫前诽谤女儿来离间他们的一段,对病态心理的刻画,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彩文章。

  第二是作者的节略法(racconrci)的运用:风从窗子进来,对面挂着的回文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着墙。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翠竹帘和一幅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已经褪色了,金绿山水换了一张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也老了十年。

  这是电影的手法:空间与时间,模模糊糊淡下去了,又隐隐约约浮上来了。巧妙的转调技术!

  第三是作者的风格。这原是首先引起读者注意和赞美的部分。外表的美永远比内在的美容易发见。何况是那么色彩鲜明,收得住,泼得出的文章!新旧文字的糅和,新旧意境的交错,在本篇里正是恰到好处。仿佛这利落痛快的文字是天造地设的一般,老早摆在那里,预备来叙述这幕悲剧的。譬喻的巧妙,形象的入画,固是作者风格的特色,但在完成整个作品上,从没像在这篇里那样的尽其效用。例如:“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年青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惘。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些凄凉。”这一段引子,不但月的描写是那么新颖,不但心理的观察那么深入,而且轻描淡写地呵成了一片苍凉的气氛,从开场起就罩住了全篇的故事人物。假如风格没有这综合的效果,也就失掉它的价值了。毫无疑问,《金锁记》是张女士截至目前为止的最完满之作,颇有《狂人日记》中某些故事的风味。至少也该列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没有《金锁记》,本文作者决不在下文把《连环套》批评得那么严厉,而且根本也不会写这篇文字。

二 倾城之恋

  一个“破落户”家的离婚女儿,被穷酸兄嫂的冷潮热讽撵出母家,跟一个饱经世故,狡猾精刮的老留学生谈恋爱。正要陷在泥淖里时,一件突然震动世界的变故把她救了出来,得到一个平凡的归宿。——整篇故事可以用这一两行包括。因为是传奇(正如作者所说),没有悲剧的严肃、崇高,和宿命性;光暗的对照也不强烈。因为是传奇,情欲没有惊心动魄的表现。几乎占到二分之一篇幅的调情,尽是些玩世不恭的享乐主义者的精神游戏;尽管那么机巧,文雅,风趣,终究是精练到近乎病态的社会的产物。好似六朝的骈体,虽然珠光宝气,内里却空空洞洞,既没有真正的欢畅,也没有刻骨的悲哀。《倾城之恋》给人家的印象,仿佛是一座雕刻精工的翡翠宝塔,而非莪特式大寺的一角。美丽的对话,真真假假的捉迷藏,都在心的浮面飘滑;吸引,挑逗,无伤大体的攻守战,遮饰着虚伪。男人是一片空虚的心,不想真正找着落的心,把恋爱看作高尔夫与威士忌中间的调剂。女人,整日担忧着最后一些资本——三十岁左右的青春——再另一次倒帐;物质生活的迫切需求,使她无暇顾到心灵。这样的一幕喜剧,骨子里的贫血,充满了死气,当然不能有好结果。疲乏,厚倦,苟且,浑身小智小慧的人,担当不了悲剧的角色。麻痹的神经偶尔抖动一下,居然探头瞥见了一角未来的历史。病态的人有他特别敏锐的感觉:……从浅水湾饭店过去一截子路,空中飞跨着一座桥梁,桥那边是山,桥这边是一块灰砖砌成的墙壁,拦住了这边的……柳原看着她道:“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地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再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好一个天际辽阔胸襟浩荡的境界!在这中篇里,无异平凡的田野中忽然现出一片无垠的流沙。但也像流沙一样,不过动荡着显现了一刹那。等到预感的毁灭真正临到了,完成了,柳原的神经却只在麻痹之上多加了一些疲倦。从前一刹那的觉醒早已忘记了。他从没再加思索。连终于实现了的“一点真心”也不见得如何可靠。只有流苏,劫后舒了一口气,淡淡地浮起一些感想:

  流苏拥被坐着,听着那悲凉的风。她确实知道浅水湾附近,灰砖砌的一面墙,一定还屹然站在那里……她仿佛做梦似的,又来到墙根下,迎面来了柳原……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她突然移到柳原身边,隔着他的棉被拥抱着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两人的心理变化,就只这一些。方舟上的一对可怜虫,只有“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这样淡漠的惆怅。倾城大祸(给予他们的痛苦实在太少,作者不曾尽量利用对比),不过替他们收拾了残局;共患难的果实,“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仅仅是“活个十年八年”的念头。笼统的感慨,不彻底的反省。病态文明培植了他们的轻佻,残酷的毁灭使他们感到虚无,幻灭。同样没有深刻的反应。

  而且范柳原真是一个这么枯涸的(Fade)人么?关于他,作者为何从头至尾只写侧面?在小说中他不是应该和流苏占着同等地位,是第二主题么?他上英国的用意,始终暧昧不明;流苏隔被扑抱他的时候,当他说“那时候太忙着谈恋爱了,哪里还有工夫恋爱?”的时候,他竟没进一步吐露真正切实的心腹。“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未免太速写式地轻轻带过了。可是这里正该是强有力的转折点,应该由作者全副精神去对付的啊!错过了这最后一个高峰,便只有平凡的、庸碌鄙俗的下山路了。柳原宣布登报结婚的消息,使流苏快活得一忽儿哭一忽儿笑,柳原还有那种Cynical的闲适去“羞她的脸”;到上海以后,“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由此看来,他只是一个暂时收了心的唐·裘安,或是伊林华斯勋爵一流的人物。

  “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但他们连自私也没有迹象可寻。“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世界上有的是平凡,我不抱怨作者多写了一对平凡的人。但战争使范柳原恢复一些人性,使把婚姻当职业看的流苏有一些转变(光是觉得靠得住的只有腔子里和身边的这个人,是不够说明她的转变的),也不能算是怎样的不平凡。平凡并非没有深度的意思。并且人物的平凡,只应该使作品不平凡。显然,作者把她的人物过于匆促地送走了。

  勾勒的不够深刻,是因为对人物思索得不够深刻,生活得不够深刻;并且作品的重心过于偏向顽皮而风雅的调情,倘再从小节上检视一下的话,那么,流苏“没念过两句书”而居然够得上和柳原针锋相对,未免是个大漏洞。离婚以前的生活经验毫无追叙,使她离家以前和以后的思想引动显得不可解。这些都减少了人物的现实性。

  总之,《倾城之恋》的华彩胜过了骨干;两个主角的缺陷,也就是作品本身的缺陷。

三 短篇和长篇

  恋爱与婚姻,是作者至此为止的中心题材;长长短短六七件作品,只是variations upon a theme。遗老遗少和小资产阶级,全都为男女问题这恶梦所苦。恶梦中老是霪雨连绵的秋天,潮腻腻,灰暗,肮脏,窒息的腐烂的气味,像是病人临终的房间。烦恼,焦急,挣扎,全无结果,恶梦没有边际,也就无从逃避。零星的磨折,生死的苦难,在此只是无名的浪费。青春,热情,幻想,希望,都没有存身的地方。川嫦的卧房,姚先生的家,封锁期的电车车厢,扩大起来便是整个社会。一切之上,还有一只瞧不及的巨手张开着,不知从哪儿重重地压下来,压痛每个人的心房。这样一幅图画印在劣质的报纸上,线条和黑白的对照迷糊一些,就该和张女士的短篇气息差不多。

  为什么要用这个譬喻?因为她阴沉的篇幅里,时时渗入轻松的笔调,俏皮的口吻,好比一些闪烁的磷火,教人分不清这微光是黄昏还是曙色。有时幽默的分量过了份,悲喜剧变成了趣剧。趣剧不打紧,但若沾上了轻薄味(如《琉璃瓦》),艺术给摧残了。

  明知挣扎无益,便不挣扎了。执着也是徒然,便舍弃了。这是道地的东方精神。明哲与解脱;可同时是卑怯,懦弱,懒惰,虚无。反映到艺术品上,便是没有波澜的寂寂的死气,不一定有美丽而苍凉的手势来点缀。川嫦没有和病魔奋斗,没有丝毫意志的努力。除了向世界遗憾地投射一眼之外,她连抓住世界的念头都没有。不经战斗的投降。自己的父母与爱人对她没有深切的留恋。读者更容易忘记她。而她还是许多短篇中①刻画得最深的人物!

  微妙尴尬的局面,始终是作者最擅长的一手。时代,阶级,教育,利害观念完全不同的人相处在一块时所有暧昧含糊的情景,没有人比她传达得更真切。各种心理互相摸索,摩擦,进攻,闪避,显得那么自然而风趣,好似古典舞中一边摆着架式(Figure)一边交换舞伴那样轻盈,潇洒,熨帖。这种境界稍有过火或稍有不及,《封锁》与《年青的时候》中细腻娇嫩的气息就会给破坏,从而带走了作品全部的魅力,然而这巧妙的技术,本身不过是一种迷人的奢侈;倘使不把它当作完成主题的手段(如《金锁记》中这些技术的作用),那么,充其量也只能制造一些小骨董。

  在作者第一个长篇只发表了一部分的时候来批评,当然是不免唐突的。但其中暴露的缺陷的严重,使我不能保持谨慈的缄默。

  《连环套》的主要弊病是内容的贫乏。已经刊布了四期,还没有中心思想显露。霓喜和两个丈夫的历史,仿佛是一串五花八门,西洋镜式的小故事杂凑而成的。没有心理的进展,因此也看不见潜在的逻辑,一切穿插都失掉了意义。雅赫雅是印度人,霓喜是广东养女,就这两点似乎应该是第一环的主题所在。半世纪前印度商人对中国女子的看法,即使逃不出玩物二字,难道没有旁的特殊心理?他是殖民地种族,但在香港和中国人的地位不同,再加上是大绸缎铺子的主人。可是《连环套》中并无这二三个因素错杂的作用。养女(而且是广东的养女)该有养女的心理,对她一生都有影响。一朝移植之后,势必有一个演化蜕变的过程;决不会像作者所写的,她一进绸缎店,仿佛从小就在绸缎店里长大的样子。我们既不觉得雅赫雅买的是一个广东养女,也不觉得广东养女嫁的是一个印度富商。两个典型的人物都给中和了。错失了最有意义的主题,丢开了作者最擅长的心理刻画,单凭着丰富的想象,逞着一支流转如踢哒舞似的笔,不知不觉走上了纯粹趣味性的路。除开最初一段,越往后越着重情节,一套又一套的戏法(我几乎要说是噱头),突兀之外还要突兀,刺激之外还要刺激,仿佛作者跟自己比赛似的,每次都要打破上一次的纪录,像流行的剧本一样,也像歌舞团的接一连二的节目一样,教读者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描写色情的地方,(多的是!)简直用起旧小说和京戏——尤其是梆子戏——中最要不得而最叫座的镜头!《金锁记》的作者不惜用这种技术来给大众消闲和打哈哈,未免太出人意外了。至于人物的缺少真实性,全都弥漫着恶俗的漫画气息,更是把Taste“看成了脚下的泥”。西班牙女修士的行为,简直和中国从前的三姑六婆一模一样。我不知半世纪前香港女修院的清规如何,不知作者在史实上有何根据,但她所写的,倒更近于欧洲中世纪的丑史,而非她这部小说里应有的现实。其实,她的人物不是外国人,便是广东人。即使地方色彩在用语上无法积极地标识出来,至少也不该把纯粹《金瓶梅》《红楼梦》的用语,硬嵌入西方人和广东人嘴里。这种错乱得可笑的化装,真乃不可思议。风格也从没像在《连环套》中那样自贬得厉害。节奏,风味,品格,全不讲了。措词用语,处处显出“信笔所之”的神气,甚至往腐化的路上走。《倾城之恋》的前半篇,偶尔已看到“为了宝络这头亲,却忙得鸦飞雀乱,人仰马翻”的套语;幸而那时还有节制,不过小疵而已,但到了《连环套》,这小疵竟越来越多,像流行病的细菌一样了;——“两个嘲戏做一堆”,“是那个贼囚根子在他跟前……”,“一路上凤尾森森,香尘细细”,“青山绿水,观之不足,看之有余”,“三人分花拂柳”,“衔恨于心,不在话下”,“见了这等人物,如何不喜”,“……暗暗点头,自去报信不提”,“他触动前情,放出风流债主的手段”,“有话即长,无话即短”,“那内侄如同箭穿雁嘴,钩搭鱼腮,做声不得”……这样的滥调,旧小说的渣滓,连现在的鸳鸯蝴蝶派和黑幕小说家也觉得恶俗而不用了,而居然在这里出现。岂不也太像奇迹了吗?

  在扯了满帆,顺流而下的情势中,作者的笔锋“熟极而流”,再也把不住舵。《连环套》逃不过刚下地就夭折的命运。

四  结论

  我们在篇首举出一般创作的缺陷,张女士究竟填补了多少呢?一大部分,也是一小部分。心理观察,文字技巧,想象力,在她都已不成问题。这些优点对作品真有贡献的,却只《金锁记》一部。我们固不能要求一个作家只产生杰作,但也不能坐视她的优点把她引入危险的歧途,更不能听让新的缺陷去填补旧的缺陷。

  《金锁记》和《倾城之恋》,以题材而论似乎前者更难处理,而成功的却是那更难处理的。在此见出作者的天分和功力。并且她的态度,也显见对前者更严肃,作品留在工场里的时期也更长久。《金锁记》的材料大部分是间接得来的;人物和作者之间,时代,环境,心理,都距离甚远,使她不得不丢开自己,努力去生活在人物身上,顺着情欲发展的逻辑,尽往第三者的个性里钻。于是她触及了鲜血淋漓的现实。至于《倾城之恋》,也许因为作者身经危城劫难的印象太强烈了,自己的感觉不知不觉过量地移注在人物身上,减少客观探索的机会。她和她的人物同一时代,更易混入主观的情操。还有那漂亮的对话,似乎把作者首先迷住了;过度的注意局部,妨害了全体的完成。只要作者不去生活在人物身上,不跟着人物走,就免不了肤浅之病。

  小说家最大的秘密,在能跟着创造的人物同时演化。生活经验是无穷的。作家的生活经验怎样才算丰富是没有标准的。人寿有限,活动的环境有限;单凭外界的材料来求生活的丰富,决不够成为艺术家。唯有在众生身上去体验人生,才会使作者和人物同时进步,而且渐渐超过自己。巴尔扎克不是在第一部小说成功的时候,就把人生了解得那么深,那么广的。他也不是对贵族,平民,劳工,富商,律师,诗人,画家,荡妇,老处女,军人……那些种类万千的心理,分门别类的一下子都研究明白,了如指掌之后,然后动笔写作的。现实世界所有的不过是片段的材料,片断的暗示;经小说家用心理学家的眼光,科学家的耐心,宗教家的热诚,依照严密的逻辑推索下去,忘记了自我,化身为故事中的角色(还要走多少回头路,白花多少心力),陪着他们身心的探险,陪他们笑,陪他们哭,才能获得作者实际未曾的经历。一切的大艺术家就是这样一面工作一面学习的。这些平凡的老话,张女士当然知道。不过作家所遇到的诱惑特别多,也许旁的更悦耳的声音,在她耳畔盖住了老生常谈的单调的声音。技巧对张女士是最危险的诱惑。无论哪一部门的艺术家,等到技巧成熟过度,成了格式,就不免要重复他自己。在下意识中,技能像旁的本能一样时时骚动着,要求一显身手的机会,不问主人胸中有没有东西需要它表现。结果变成了文字游戏。写作的目的和趣味,仿佛就在花花絮絮的方块字的堆砌上。任何细胞过度的膨胀,都会变成癌。其实,彻底地说,技巧也没有止境。一种题材,一种内容,需要一种特殊的技巧去适应。所以真正的艺术家,他的心灵探险史,往往就是和技巧的战斗史。人生形象之多,岂有一二套衣装就够穿戴之理?把握住了这一点,技巧永久不会成癌,也就无所谓危险了。

  文学遗产记忆过于清楚,是作者另一危机。把旧小说的文体运用到创作上来,虽在适当的限度内不无情趣,究竟近于玩火,一不留神,艺术会给它烧毁的。旧文体的不能直接搬过来,正如不能把西洋的文法和修辞直接搬用一样。何况俗套滥调,在任何文字里都是毒素!希望作者从此和它们隔离起来。她自有她净化的文体。《金锁记》的作者没有理由往后退。

  聪明机智成了习气,也是一块绊脚石。王尔德派的人生观,和东方式的“人生朝露”的腔调混合起来,是没有前程的。它只能使心灵从洒脱而空虚而枯涸,使作者离开艺术,离开人,埋葬在沙龙里。

  我不责备作者的题材只限于男女问题,但除了男女以外,世界究竟还辽阔得很。人类的情欲也不仅仅限于一二种。假如作者的视线改换一下角度的话,也许会摆脱那种淡漠的贫血的感伤情调;或者痛快成为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把人生剥出一个血淋淋的面目来。我不是鼓励悲观。但心灵的窗子不会嫌开得太多,因为可以免除单调与闭塞。

  总而言之,才华最爱出卖人!像张女士般有多面的修养而能充分运用的作家(绘画,音乐,历史的运用,使她的文体特别富丽动人),单从《金锁记》到《封锁》,不过如一杯沏过几次开水的龙井,味道淡了些。即使如此,也嫌太奢侈,太浪费了。但若取悦大众(或只是取悦自己来满足技巧欲,——因为作者可能谦抑说:我不过写着玩儿的。)到写日报连载小说(Feuilleton)和所谓Fiction的地步那样的倒车开下去,老实说,有些不堪设想。

  宝石镶嵌的图画被人欣赏,并非为了宝石的彩色。少一些光芒,多一些深度,少一些词藻,多一些实质,作品只会有更完满的收获。多写,少发表,尤其是服侍艺术最忠实的态度。(我知道作者发表的决非她的处女作,但有些大作家早年废弃的习作,有三四十部小说从未问世的记录。)文艺女神的贞洁是最宝贵的,也是最容易被污辱的。爱护她就是爱护自己。

  一位旅华数十年的外侨和我闲谈时说起:“奇迹在中国不算稀奇,可是都没有好收场。”但愿这两句话永远扯不到张爱玲女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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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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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ilkworm » 2011-04-05 10:49

他们一团文艺青年(刘海粟傅雷应该准中年)们,还不就艺术乱爱混一起么。
里面除了上面提到的几位,还有蓝苹女士。
刘海粟晚年“唯一研究生”简繁(这个名号他是自称,有不少人同意,也有不少人反对),在美国写过一套刘海粟传记《沧海》,对刘一生的男女关系很下功夫地写了一通。我说实话,不是特别愉悦的阅读经历。不过,“料”确实不少,随手搜了一段,sample一下好了:
http://www.xici.net/#d123062482.htm

成家姐妹们还跟傅雷夫妇合影过的:
Image
前排左为成家复,右为傅雷。后排左起成家和,朱梅馥,成家榴。
Last edited by silkworm on 2011-04-05 13:18, edited 1 time in total.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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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ilkworm » 2011-04-05 10:52

看张爱笔下殷宝滟的相貌跟照片有没有点相似:
“门口立着极美的,美得落套的女人,大眼睛小嘴,猫脸圆中带尖,……她眼睛里充满了眼泪,饱满的眼,分得很开,亮晶晶地在脸的两边像金刚石耳环。”

看张爱笔下殷宝滟的相貌跟照片有没有点相似:
“门口立着极美的,美得落套的女人,大眼睛小嘴,猫脸圆中带尖,……她眼睛里充满了眼泪,饱满的眼,分得很开,亮晶晶地在脸的两边像金刚石耳环。”

罗潜之的瘦、黑框眼镜、美术史、肺病等细节这么一说也看着别有用意了。我小时候看傅雷信里说去庐山养病,马上就知道生的肺病---那时候上海等地,生了肺病,那就是去庐山住。

CA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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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CAVA » 2011-04-05 11:19

另一篇旧作《殷宝滟送花楼会》实在太坏,改都无从改起
张爱玲自己对这篇很不满意,因为被盗印才同意重版。如果当初真因为傅雷的“差评”而反戈一击,再过上十年心气平些,未尝不会后悔。这些她自己不愿公开的旧作、八卦隔几个月爆出来一次,未必合她的意思。

三个主角被写得如此病态,朱梅馥最冤枉可怜。

Ju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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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Judy » 2011-04-05 12:41

老实讲,看着张爱玲描述殷宝滟的相貌,我脑子里出来的是“范冰冰”的脸,可是看蚕博的那张照片,也不过就是弄堂里某个长得还行的姐姐的脸,真相可真破灭啊。

mes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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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messer » 2011-04-05 12:50

为啥蚕博的图片我看不见呢? :headscratch: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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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ilkworm » 2011-04-05 12:54

再看几个照片。
Image
刘海粟和成家和

Image
刘海粟和成家和的结婚照片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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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Jun » 2011-04-05 12:57

Judy wrote:老实讲,看着张爱玲描述殷宝滟的相貌,我脑子里出来的是“范冰冰”的脸,可是看蚕博的那张照片,也不过就是弄堂里某个长得还行的姐姐的脸,真相可真破灭啊。
我早就有思想准备了,都不是靠脸蛋吃饭的,再美也美不到哪里去。(女间谍倒可以算靠脸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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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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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ilkworm » 2011-04-05 13:13

messer,刚才是有一会儿,我贴了链接的那个合影看不到。这会儿又好了。我赶紧存下来了。回头要是又看不了,我再换链接吧。

现在网上抓照片也常常不准的,张冠李戴很常见。后面那两个照片倒是可以印证前面合影里的成家和确实是成家和。傅雷夫妇也很明确。那么另外一个应该就是成家榴。她有点点象王晓棠?比姐姐要艳丽。

mes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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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messer » 2011-04-05 13:14

我记得是说那个年代的人照出来的相都很丑,如果照片上有5分姿色,那真人就是10分。我记得好多上海名妓,照出来的照片丑得鬼一样

蚕博,我还是看不到 :confused007: 后面的两张能看到,前面那张合照显示不出。。。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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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ilkworm » 2011-04-05 13:16

哦哦,那我把那张搬个地方哈,稍等。

我上面给了链接,那个简繁的书里,有刘海粟的侄媳妇(也是他们美专的)形同成家和:“他那么喜欢成家和,夸她如何如何漂亮,我先生说,成家和仔细看并不秀气,就是比较活泼。”

火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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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火星狗 » 2011-04-05 13:17

朱梅馥照片
http://www.google.com/search?q=%E6%9C%B ... 19&bih=696
我一直觉得她很美丽……傅雷到底在想啥涅……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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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Jun » 2011-04-05 13:18

傅雷:不仅要美,而且要有灵魂,灵魂!(我瞎猜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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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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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ilkworm » 2011-04-05 13:20

嗨,无非是有了灵魂嫌不够美,有了美嫌不够有灵魂,又有灵魂又有美还可以说审美疲劳……

mes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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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messer » 2011-04-05 13:20

啊!看到了,谢谢!她比较明亮嘛,朱梅馥站在旁边确实显得比较黯淡了啊。傅雷那种内心狂野外表温文的文艺男常常很喜欢这个型号不是么?

火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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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火星狗 » 2011-04-05 13:22

殷宝滟小姐被张爱玲写的这叫一个挖苦,好像也没有多少灵魂。傅雷的灵魂倒是很多很多。

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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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笑嘻嘻 » 2011-04-05 13:23

火星火星!好久不见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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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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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ilkworm » 2011-04-05 13:24

朱梅馥等于是一个妈带着三个儿子过日子。
我政治不正确地说,傅雷是寡妇妈妈带大的儿子,脾气古怪。
张爱玲写殷宝滟很明显是那种中学里的丑小鸭仰视并鄙视过明星大姐头的调调。

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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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Knowing » 2011-04-05 13:25

总之别跟文艺男讲理,碰上了不妨谈个恋爱,以女神形象千古留名一下,谈的差不多了赶紧撤,留下来结婚生娃就是找气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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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s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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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messer » 2011-04-05 13:27

这所有的人里面(包括刘海粟),最难看且没有吸引力及气势的就是傅雷了...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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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ilkworm » 2011-04-05 13:28

朱梅馥没有选择。
还是性格决定命运。
都是寡妇妈带大的儿子,被寡母包办了老婆,然后不免爱上别人。但原配中,朱安、朱梅馥都过得够惨,江冬秀就比较彪悍。

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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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Knowing » 2011-04-05 13:30

不包办的一样惨!你看蒋碧薇王英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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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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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tiffany » 2011-04-05 13:31

火星狗 wrote:殷宝滟小姐被张爱玲写的这叫一个挖苦,好像也没有多少灵魂。傅雷的灵魂倒是很多很多。
哇,你跑哪里去了?!有快一年多没露脸了!有木有!!! :mrgreen:
乡音无改鬓毛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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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ilkworm » 2011-04-05 13:33

真是的,都好惨的。
那么谁算幸福点呢?
要这么说,杨绛老太太晒一下就晒一下吧。

火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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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火星狗 » 2011-04-05 13:37

有木有!!!
Dr. Tiff也学会了这么时髦的新用法 :mrgreen:

sog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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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ogno » 2011-04-05 13:38

张爱是52年时才知道讯雨是傅雷,殷宝滟送花楼会44年底就发表了。但是讯雨的评论她是很不已为然的。

这个三角恋也有档次之分,能做到林徽因梁思成金岳霖那样的毕竟极少。
"There is neither happiness nor misery in the world; there is only the comparison of one state to another, nothing more. He who has felt the deepest grief is best able to experience supreme happiness."

mes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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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messer » 2011-04-05 13:38

说到杨绛,我看到赋格在说张奶奶“2010年令杨绛自曝‘下三滥’;”,这又是什么典故?
张爱玲太厉害了
fuge @ 2011-04-05 14:45

  2009年揪出柯灵“忽然用膝盖夹紧她两只腿”;

  2010年令杨绛自曝“下三滥”;

  2011年又不经意地挖出傅雷!

  这些文人我本来都不喜欢,读他们的文章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有张爱玲这面百试不爽的照妖镜实在太好了,我最喜欢看左派、亲共作家出洋相。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证明张爱玲1952年成功逃离大陆是多么机智勇敢、伟大光荣正确!张爱玲不仅是“中国文学的堕落天使”(李安的评价),而且是“二十世纪中国”这部惊悚片中笑到最后最后的最佳女主角。

  也是巧得很,我最近重新迷上了陆锦花,一口气买下三张她的老唱片准备集中欣赏,包括《送花楼会》。这不,立刻传来了有关《殷宝滟送花楼会》的消息。正是:

(生唱)她叫我投胎换母,
(旦唱)他叫我红日倒挂。
(旦、生合)今日里偏偏又遇见他(她),
(旦、生合)真是活对头碰到死冤家!

曾经的这一天...

mes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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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messer » 2011-04-05 13:40

这个三角恋也有档次之分,能做到林徽因梁思成金岳霖那样的毕竟极少。
林徽因呢是两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其它的故事都是一个男人这个那个女人,我想这大概是为什么搞得悲惨的原因。

火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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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火星狗 » 2011-04-05 13:43

傅雷家书里面好像是嗲兮兮的管朱梅馥叫玛格利特。大概群众觉得傅雷家书是古老东方道德和新进西方文明的完美结合吧。
那篇小说像没修过的速写,小细节抓得很好,再看一遍很有趣。
江冬秀差不多被妖魔化了,不过她的确很可怕……我觉得耐心寻味的是《洗澡》中的宛英。

sog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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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ogno » 2011-04-05 13:51

嗯有道理。


江冬秀虽然彪悍但根本原因是胡适自己爱名声胜过一切不肯走那一步而已。
messer wrote:
这个三角恋也有档次之分,能做到林徽因梁思成金岳霖那样的毕竟极少。
林徽因呢是两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其它的故事都是一个男人这个那个女人,我想这大概是为什么搞得悲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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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ilkworm » 2011-04-05 13:54

古狗万岁,赋格说的典故找到了。

http://www.fyjs.cn/bbs/htm_data/200/1004/249308.html
我问:您本人对张爱玲怎么看?
先生眨眨眼,耸了耸肩,沉默了几秒,说:受不了她。现在社会上把她捧得不得了,有一张她摆姿势的照片,说她是美人。我的外甥女和她是同学,她说张一脸花生米,awkward,在学校里拼命让人注意她,奇装异服。人都来不及选,汉奸都跟上了。她成天想的都是男女之间的。下三滥。钱钟书跟夏志清说,你怎么把我和张爱玲放在一起捧啊?钱钟书也对我说,我们都说是下三滥。她的东西我从来不看,恶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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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Jun » 2011-04-05 13:55

I know we can always count on Detective Dr. Silk. :wort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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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Knowing » 2011-04-05 13:59

我非常怀疑那段所谓杨绛的话的真实性,主要是口气完全不象。
你往下看一点就知道这篇文章是捏造的。。。
Last edited by Knowing on 2011-04-05 14:02, edited 1 time in total.
有事找我请发站内消息

mes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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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messer » 2011-04-05 14:00

大家好,我受我的好友毛派分子之托向大家澄清一个事实:《2010年4月25日拜见杨绛先生记》一文纯属捏造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2868992/




毛派分子原是豆瓣网钱锺书小组成员,现在因为精神分裂症已经入住北京安定医院2个多月了。在今天电疗结束后,作为他的至交好友,他特意嘱我一定要在豆瓣网钱锺书小组发表此声明,向所有朋友说明他所写的《2010年4月25日拜见杨绛先生记》完全是他自己依据网上的材料捏造出来的。



毛派分子自16岁始读钱杨作品起,一直是最忠实的读者。在他家里摆满了钱杨的画像和他自己影印的钱杨照片。在毛派分子罹患精神分裂症之前,他把自己全部积蓄都用来购买钱杨的书籍并分赠给周边友好。在经受不住失恋的打击患病以后,他开始幻想自己和钱杨夫妇对话,并常常告诉周边家属他每天晚上都在梦里与钱杨夫妇交谈。情非得已之下,毛派分子在今年4月25日中午,在豆瓣网钱锺书小组论坛里发布了《2010年4月25日拜见杨绛先生记》一文,他根据自己对文坛人物张爱玲,刘心武,张隆溪等的月旦品评想象了他本人与杨绛先生的对话,同时根据李黎等人的文章捏造了杨绛先生的谈话。



我谨代表病中的毛派分子向所有网友正式声明:毛派分子本人从来没有见过杨绛先生本人,他所写的《2010年4月25日拜见杨绛先生记》是他个人根据想象和网上的文章自己捏造的。他郑重地向杨绛先生鞠躬道歉。同时对所有热爱杨绛先生和热爱张爱玲,张隆溪以及刘心武文章的读者致以最深切的歉意。



毛派分子最后提到钱锺书杨绛先生是中国文化的骄傲和万世楷模,他希望读者以自己事例为戒,万勿再做此“走火入魔”之事,把钱杨放在心里,就像天堂在我们心里一样。

mes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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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messer » 2011-04-05 14:01

是在那篇贴子的最后。

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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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tiffany » 2011-04-05 14:04

火星狗 wrote:
有木有!!!
Dr. Tiff也学会了这么时髦的新用法 :mrgreen:
今天被土摩托突击教了yike
乡音无改鬓毛衰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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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ilkworm » 2011-04-05 14:04


火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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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火星狗 » 2011-04-05 14:09

现在因为精神分裂症已经入住北京安定医院2个多月了。在今天电疗结束后
怎么这么好笑的,有浓浓的黑色幽默感,也有点魔幻感。

mes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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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messer » 2011-04-05 14:12

虽然真真假假的,可是八卦真好看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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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8g 殷宝滟送花楼会

Post by silkworm » 2011-04-05 14:14

对呀,开篇说安定医院电疗,结尾是这么一句“毛派分子最后提到钱锺书杨绛先生是中国文化的骄傲和万世楷模,他希望读者以自己事例为戒,万勿再做此“走火入魔”之事,把钱杨放在心里,就像天堂在我们心里一样。”

真的让我怀疑辟谣的是不是也是伪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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