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所有人,又轰隆隆开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卡丁车的公司。开了这么远,当然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所有的人口聚集地,周围毫无人烟,简直可以用鸟不生蛋来形容。在一片开阔的尘土地上一座凉棚里,大家排队在登记交钱。凉棚外面的土地上停了两队卡丁车。开阔地的周围全是一人高的灌木和仙人掌,看不到海在什么地方。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大家都很兴奋地一拥而上排队,我们,主要是我唧唧歪歪地排在队尾。理所当然地,我要求坐某人“二等”,不自己开。待我们登记完,大家都已就绪。墨西哥工人用一块洗得发白还带着洗衣粉味道的大手绢,对折成三角形,把我的鼻子往下围得紧紧的,然后再给我戴上有着密封得很好的眼镜的头盔。我的预感更加不好了,那天我穿着缝管珠的大领口T恤,紧身小牛仔外套,麻布锥子裤和回力球鞋。(没错,我就喜欢把自己刷得粉嫩粉嫩的。这身衣服大概是得毁了。)某人兴冲冲选择一条队伍的第一辆卡丁车跳了上去,我问墨西哥领队,我坐后面有什么保护?他很奇怪并不屑地看着我说:你就坐上去,踩这里,抓住他。(我需要的是安全带!我是连坐自行车二等都会把脚卷进轮子的人。)(但也许他在想这种矫揉造作的人为什么要来开卡丁车!)
我在围巾之后拉长着一张不情愿的脸,可惜没人看得到,连眼睛都蒙在眼镜后面。我四下里观察了一番,基本人人都自己骑一辆车。枫叶旗比基尼女当然自己骑一辆,她跟她的男伴上了卡丁车之后,像回了家一样身体放松,正愉快地互相打情骂俏。令我刮目相看的是那对个子不高,身材均称的印裔或巴裔,那长卷发美貌姑娘居然自己也骑了一辆,愈加显得我矫揉造作。我这一受刺激差点没跳下来自己也来一辆。唯一令我心里大大安慰的是,最后有对高个很青春模样的白人小两口也骑一辆,只不过他们是女方在前面开,男方坐后面。我跟他一比顿时精神一振。可惜他们和那对印巴裔都排在另外一队,是另一个领队。
待领队在我们队前讲完注意事项,包括中间不允许超车,超车非常危险等等。枫叶旗比基尼女一马当先轰鸣着卡丁车就冲出队伍紧跟在领队后面,她男友紧跟其后,某人骑在一队的第一个反到排在了第三。后面的人就很老实地跟着我们。我们一队人开进了不见边的仙人掌灌木林。林中一条看着就像是给卡丁车压出来的尘土路,就一辆卡丁车那么宽,中间低,两边高,路两边就是两堆尘土槛。枫叶旗比基尼女紧紧咬住领队的车毫不放松,显然车技精湛,艺高人胆大。她男伴更加觉得这条土路毫无挑战性,跟在她后面呈之字形开车,就是从左边土包冲到右边土包,又冲到左边土包,并且不停地追上女伴的车当地撞上去。我猜他一定感觉很爽。
问题是我们跟在他后面就很不爽。他这种开法,本来在卡丁车后就爆起大量的尘土,跟在他的车后更加看不见前面的路。对后面的车,就是我们这辆车很危险。某人真是个脾气好的人,他大致拉开车距,保证自己能看到路,又经常回头检查后面的车是否已经不耐烦。开之字车男的这种做法显然激起了剩余车辆的荷尔蒙高度,大家都一门心思往前冲。我则在心里破口大骂。
土路在矮林里拐来拐去,上坡下坡,有些拐弯极陡,有个拐弯我差点被甩了出去。某人显然也感觉到了,更加小心了些,驾驶技术还是值得称赞的。但我仍然不停在他耳边给他絮叨着洗脑:慢点没关系,我的身体要紧。他居然也没烦。我猜到海挺远的,让大家开卡丁车在丛林里过下瘾,可没想到能远成这副模样。出了丛林,我们进了一个山谷,下坡路上更加陡峭,我早已不再罗嗦,只在心里念叨:怎么还不到怎么还不到。领队不时停下来,等所有人都跟上了再往前开,头两次他含蓄地对大家说要注意安全,不要怎样怎样。我对着我们前头那车心里说:说你呢。但他不听我的。到了第三次,领队急了,走到那高个子边上严厉地对他个人说:如果你再这么开,我就不允许你开了。领队又对某人说:你是一个好的驾驶员。我大喜,别看领队在最前面开,这后面的情况可都心里有数啊。再开起来,开了一会儿,高个儿忽然往稍微空点儿的地方的边上土坡一拐,就停下来了。某人以为他车坏了,还想停下来看看,但看他的意思又不是这样,后面的车也跟上来了,就又犹豫着开走了。我这时已经明白了,超车是不允许的,但高个子主动退到队尾,这条路这么崎岖,领队最多可看到头4、5辆车,队尾是看不到的。聪明啊!
但有他跟在后面,谁都得玩命地开啊。这压力太大。我们后面的队伍显然都加了速度。我们很快出了山谷,到了一片两山之间广阔的沙滩地上,这里荒芜得一根草都没有。大家都精神一振,高个儿加速从队尾冲到了队头。领队再次停下来整理队伍,我对某人说:让他们都先开,咱们在后面吧。再开起来,我打手势让后面三辆车先走,我们跟在后面。别看是一片几乎望不到边的平坦的沙滩,可是车开起来,却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根本是长条的搓板地。我被颠得五脏六腑都换了位置,大声疾呼慢点。某人还真好脾气,居然就慢了。但我们慢了别人可不慢。刷地就都没影了。再开好远,看到他们都在原地等。我们就厚脸皮地开过去。如是几次。反正大家都围着围巾,谁也看不出谁的脸色。
在沙滩搓板上又开了许久许久,终于停了下来。这里并不是紧挨着海的,而是在一长段沙土的断崖上。我们站在断崖边上往下看就是海。并不像一般沙滩有股湿润的味道,这里三面看都是一直到天边的滚滚黄沙,干燥得只有少量不起眼的地衣看上去还活着。正前方一面蔚蓝的海洋,太阳正西晒。饶是我憋着一肚子的别扭,到了这里也不禁脱口对边上同伴说:太美了。心里不由自我考量,为了这样的景色是否值得这样的颠簸。也许不能用美丽来形容这里,但那种无边无垠的赤裸和荒凉自有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不由自主,我想起所有关于“海角天涯”,“地老天荒”,“海枯石烂”这样的词汇。而此时,一队卡丁车正在我身后远处撒了欢儿地跑。我又转念想到,看书上说这种人类的车辙的痕迹自然需要50年才能恢复。
上一篇中写的感想
完全是在写这里,可是这篇实在不适合抒情,就放到那篇里去了。这里适合拍那种几十年前风格的爱情片,爱人终于到来,在一片黄沙之中,头发上面孔上衣服上满是灰尘,鬓边一朵快要凋谢的花。海虽然无边无垠蓝得会把衣角溅上颜色,可是沙漠干燥的风像是随时会把海蒸干一样。我终于能够理解各本旅游书上都说在baja california 的沙滩露营打鱼是最好的,虽然这里的景色算不得十分美丽。想象在旅馆与度假屋大量建设之前的 baja california,无数这样人迹罕至的沙滩,那种苍凉的美丽广阔而漫长,遥远至目之所及,又如沙土般近在呼吸之间,如此宏大又如此亲昵。
我的头发上面孔上衣服上,衣服的皱褶里,鞋上就满是厚厚的灰尘。所有人都像是个泥猴子。不止人,我背了个相机包。相机包不密封,相机包里的相机也都全是灰尘。这相机跟随我俩到处跑,甚有感情,可是毕竟好多年了,去专业清理内部灰尘又不值得。把我俩给郁闷的,大概捏了两张照片后,这次在墨西哥再也没拿出来过。但iphone上的照片质量实在是高,大概真的是因为那里没有污染吧。
同学们下面这两张是手机拍地!而且我还用Paint压小到1/4。大幅的效果更好些。
就美国人这么恶趣味,非要在沙滩上开卡丁车!我把自己摘得很清楚地说。
我很煞风景地问领队:我们回去是还得再开回去吗?领队见我这样的多了,马上安慰我说:是要开回去的,但是走另一条路,好走还短。我大致感觉好些。后来我们就回去了。回程路上照旧枫叶旗比基尼一对一马当先,我们坠在队尾,坑坑哧哧上了沙滩搓板路。我们前面是年轻白人女,跟在一个年轻白人男后面。俩人车技不算很佳,来的路上就陷进个小土坑上不来。但当时已经基本到了海滩,所以领队也没有注意到。年轻男就不如我们脸皮厚心态端正,不好意思被拉下,可着劲儿地追前面。年轻女也很奋力跟在后面呼啸着开。但毕竟力气小些,有时就会坠后。坠后好啊,我们反正不着急,但她很着急,再努力地追。
结果在一个土坡前,只听一声巨响,一大片尘土爆开,完全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我发呆地看着巨响中前面尘土像蘑菇云一样散开,什么也看不见。某人马上减速刹车在蘑菇云前面停下来。再两秒,一辆卡丁车从尘土包中翻滚出来,几个筋斗折到路边几米之外,那年轻女也摔了出来。我们都吓呆了。我暗道声侥幸,这要是我开,大概早一头撞了上去,谁知道会不会撞到人。此时,前面的车队早已开远不见踪影。我问年轻女可还好。她一脸惊惶倒是没有任何伤痕。她答说:挺好,让我们去叫前面的人。我们跟她再磨叽了会儿就傻乎乎地开走了。后来我一直有点自责,因为其实我可以留下来,让某人去叫人就好了。我这人就是不大会照顾别人。后来她跟我说她当时知道自己没事儿。
我们俩继续往前开,翻过两个坡远远地看见前面队伍在等。我生怕他们没发现少一人,看见我们俩历来后进的跟上了就拔腿往前走,对着他们振臂高呼:她摔了~~~等我们开到差不多,领队听明白了,二话不说,扭头就往事故现场开。我估计他也吓够呛。四个美国人也跟着扭头就开了回去,包括那个年轻男。我还想他们好友爱啊。后来回到始发地,大家都把头盔摘下来,我才开出来原来这是一家子,老爸带着成年儿女来开卡丁车。这跟我们中国家庭文化很不一样,(1,有点像我老板说话嘛!)带孩子来玩这么危险的游戏,居然也不惦记着姑娘,悠着点开。他家养出来的闺女断不会像我一样矫揉造作。
再等了一段,我还在想人可以坐别人的二等,那辆车可怎么开回去呢。领队带着他们慢慢开回来了。大姑娘在中间开,前后各有两个男的压阵。领队回来,开过我们边上说:下了这个坡,你到第一个去开。我们还在等大家都开下坡,但大家谁也不动了,就冲我们打手势。行了,也不用等下坡了,我们这就排第一个了。这下大家全老实了,再没人你争我抢了。沿途我还有空空出手来到处指指点点:看!那有只鸟!看!牛骨头!
等回到始发地,正好日落。大家都摘下头盔,那大家子围着女生安慰着,显然也没找卡丁车公司的麻烦。枫叶旗比基尼的男伴摘下头盔,却原来是个高大骨架的瘦子。肩头骨头突出,蒲扇大手,眉骨颧骨高耸,消瘦地驼着点背,表情阴郁,不跟人目光接触。来玩的白人都有点骨架很大肉很少,眼睛靠得比较近这些特征,跟我平常接触的人都不一样,看着非常生猛,包括那个摔了交的姑娘。(也许我就只因为这个当时没留下来?)
然后我们再坐班车回旅馆。那大家子人就坐我们后面,互相纷纷交换心得。只听得有个男的说道:有十好几次我都差点摔下来!另一个也兴奋地补充。我听了勃然大怒,对着某人用中文恶毒地诅咒说:这么喜欢玩命,为什么只来开卡丁车,为什么不去做雇佣军?某人正处在个傻乐吧唧乐陶陶正要开始打瞌睡,觉得今天真好玩,下次再来的状态,完全不能跟上我的逻辑。一脸奇怪地问:啊?为什么是雇佣军?
算了,我也不跟你讲什么雇佣军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