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 Trek: Into Darkness (Spoilers)
Posted: 2013-05-19 8:59
自从 The Hobbit 之后我完全拒绝看 3D 版影片,头痛且光线暗淡,换来的不过是几个噱头而已。
要说 Into Darkness,应该从电影版 Star Trek 第二部 The Wrath of Khan 说起。这部影片被公认为 Star Trek 系列中最好的(有些认为是最好之一),将 Moby Dick 搬到太空中。
这里必须介绍一下 Wrath of Khan 的剧情,请耐心看一下,因为跟 Into Darkness 有密切的关系。Star Trek 本来是电视剧,拍成电影时整个卡司已经老了,尤其是 William Shatner 的 James T. Kirk 船长,制服下的肚腩掩盖不住。此片开始就是 Kirk 船长处于半退休状态,闹闹中年危机。在一趟训练兜风的航行中,一船的青年学员和几个老家伙被卷入了意外的交火。十五年前,Enterprise 救起了太空中一条漂流的船,船里是一大把急冻人体,把他们化冻后才知道,Khan 是二十世纪末基因工程制造出来的“超人”,但因为带领团伙犯罪(没说什么罪)而被冻起来放入太空。救活之后 Khan 恩将仇报,企图抢走 Enterprise,被 Kirk 船长击败,一伙人流放到一个星球上。但是这个星球遭到意外而从可生存状况变成寸草不生的沙漠,Khan 的妻子因此死亡。Khan 和团伙在星球上挣扎求生,人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找 Kirk 报仇。后来终于得到机会,抢了一条 Starfleet 的船跑出去。Khan 是 Ahab,而 Kirk 成了白鲸,被对方不计代价地穷追不舍。这时两个人都已经是老头,但仇恨只有更深。这是一个关于复仇 obsession 的故事。
这片儿里的大反派 Khan 由 Ricardo Montalban 演出,造型非常雷人,露个“发达”的假胸,如同漫画里出来的人物。
JJ Abrams 的新版 Star Trek 的最大特点,从第一部开始就特别明显,是卡司选角,一方面年轻美貌吸引眼球,一方面整个卡司之间有强烈的 chemistry。神奇的是,新卡司跟老卡司相比漂亮得多,但是在某些方面说不出的神似,说明 Abrams 不是随手挑的新演员,而是追求一种跟旧版的呼应感(非雷同)。
新版的 Khan,Benedict Cumberbatch,当然不会戴了假发露着假胸出来吓人,但是被特技改造过的眼睛(瞳孔特别小)和本来就有点非人的长相,确实给观者一种“危险的改造人”的印象。
新版影片目前已出两部,在情节上的风格跟选角是一致的,跟旧版是一种“神似”和“神交”的感觉,让看过旧版的观众不觉得在抄袭重复但是有微妙的熟悉感,说明 JJ Abrams 热爱旧版 Star Trek。Into Darkness 借用了 Khan 的某些背景元素(埋了些让ST迷高兴的彩蛋),但是具体剧情则大不相同,同时小小地满足了大家对 Klingon 的期待。
此片介绍一个新人物 Dr. Carol Marcus (Alice Eve)。看过 Wrath of Khan 的人立刻认出这个人物与 Kirk 船长有什么关系。虽然满口英国口音有点违和,但她的长相跟旧版中的 Dr. Marcus 颇有神似。新版影片中并未将两人的关系直观,估计要留到后面才会出现。
The Wrath of Khan 深受星航迷热爱,我以为原因之一是令人震撼的结尾,Spock 为了救船上全体船员而牺牲自己,跑进动力中心修好核反应堆,辐射而死。反正我第一次看的时候被感动哭了。Into Darkness 在其他方面都是点到为止的引用一下,唯有结尾情节几乎照搬,大概实在是喜欢,只是将人物颠倒过来,引起不少星航迷强烈不满。确实,“牺牲小我拯救大家”是 Vulcan 原则,Spock 做出来更加符合他的性格;Into Darkness 改成 Kirk 做出来,虽然之前多有铺垫,仍然不是那么贴切。另外,Wrath of Khan 的结尾让人震撼,也因为影片以此结尾,直到拍下一部 The Search for Spock 才证实他的复活,代价不可谓不大。现在么,生死转换速度那么快,简直不当一回事儿,只能说这是 instant gratification 的时代和要求。
说起 Spock,据说当年在电视剧时代便让大把女观众倾倒。Leonard Nimoy 长相奇突,无需特效便是个外星人的外表,绝对不能算好看。Spock 面冷心热,满口逻辑而内心柔软善良,理性而不冷酷,完美而不假惺惺,越看越迷人(跟小说中的福尔摩斯倒有些共通之处),这种魅力是让我特别没有抵抗力的类型。在 The Wrath of Khan 里除了牺牲自己这段之外,还两次对 Kirk 船长说:I have been and always shall be your friend. 吊儿郎当如 William Shatner 也不得不动容。Into Darkness 作出了十分正确的决定,没有把这句著名的台词包括在其中,因为他俩结识不久,交情不够深,They haven't earned it.
新版系列中的 Spock (Zachary Quinto) 比 Nimoy 好看多了,但是非常神似,只不过少了一分睿智,多了一分vulnerability,非常合适青年 Spock 的设定,必须承认他还没有 Nimoy 醇厚深沉的魅力。
Spock 所代表的理性价值观是 Star Trek 系列中很不美国的主题之一。Kirk 船长才是主流的美国拓荒男的典型 --- 有点讽刺的是,牛皮烘烘的 Shatner 其实是 Canadian --- 自信爆棚唯我独尊生性冒险,Star Wars 中的 Han Solo 就是另一个典型。在系列中他必须是主角,但是却从来都不如 Spock 可爱,虽然 Spock 代表的价值观跟美国的主流文化完全相反,这太意外了,太不美国了。在别的美国娱乐作品中我从来没见过 Spock 这样的主角。
Into Darkness 在各个方面都有向主流娱乐大片靠拢的迹象,考虑的目前电影事业在多媒体竞争下相当衰败,不卖座以后就别想拍电影了,想必多少也有不得已的含量。在 JJ Abrams 把 Star Trek 系列 reboot 之前,这套系列以电视剧为主,拍的电影都不是特别花钱搞特效搞火爆场面的,而是每一集都有科幻类喜欢折腾的 ideas。例如 Picard 船长一直跟 Cyborg 战斗,讨论的是人性中独立个性与连接他人的社会性之间的冲突。确实如追看系列的同学所说,实属小众文化。Abrams 要把小众文化变成大众文化,同时又尽量维持一线原来小众文化的味道,难免失去了一些东西。我喜欢新系列的地方在于它保留了整个团队之间的温情 --- 拍电视剧有的是时间让剧组各位发挥表现,建立个性与彼此关系,而拍电影时间短,各位发挥时间有限,难得整个剧组很有化学作用,既有个性又有亲密感,而不是让两位男主角独当一面,其他人都是活动背景。这不容易。
最后说一说 Into Darkness 中的反主流思想。
一上来就是一个搞恐怖主义的坏人 Khan,yeah?星航舰队的大老板 Marcus 派出民用的飞船,跑到敌对国的荒山野岭,偷偷发两颗无人驾驶的导弹,把坏人暗杀掉完事儿。不担当任何责任。看上去是不是有点眼熟?咳嗽,unmanned drones,咳嗽 --- 这几年已成为美国的间谍+军事手段之一,科幻经典小说 Ender's Game 曾经预测的未来已经成为现实,杀人者不必宣布借口,不必经过法律程序,不必承担责任,甚至不必眼看着对手死去,只要如同打游戏般按按电钮就好了。Jim Kirk 虽然年轻容易被利用,且有足够私仇,但还是接受忠告把 Khan 活着抓回来问个清楚,让他接受审判,也敞开来让世界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光是这一点就已经不是目前眼下美国主流的态度了。还有,关于复仇这件事。采用军事手段,战争只是复仇泄愤的借口。好吧,历史上有比复仇泄愤更加无厘头战争理由,但是,Kirk 在结尾发言那段,颇为隐晦地批判不计代价地发泄复仇的原始欲望。对现实的所指,我就不用细说了吧?但是,这样的态度,目前的美国主流人民是不会接受的,甚至会认为你是站在坏人一边,跟坏人一样!You are either with us or against us. 才是美国的主流思想,非黑即白,非友即敌,反对自己的就是敌人,就必须彻底消灭,从来不会反省自己。所以说,Into Darkness 并没有完全偏离 Star Trek 的非主流思想倾向。
这种主题实在是太可怕了,拿出来必然遭到很多美国民众的反对甚至憎恨,所以整个影片充满了 distraction ,恨不得观众什么都没看出来,不知道你在讲什么,用大量的感官刺激来掩盖令主流民众害怕的 message。或许作者们也十分矛盾,想说的话不敢说。
很有趣的现象是, Into Darkness 的国内开盘票房十分失望,被市场观察者认为可能会迅速撤出各大影院。或许观众没那么傻,终究还是能看破你们这些 liberal 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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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提一句 Star Trek 原版影视的非主流特点。剧情背景里,世界大同,不分肤色与性别,大家都属于 Federation 共同创造美好生活,发展科技探索太空。这种主题在2013年的美国是不要提了,立刻给你贴上“共产主义”的标签。不过并非一切都美好, Federation 跟 The Klingon Empire 一直有武力冲突和紧张局势。Klingon 是个骁勇尚武,暴力扩张的物种,动不动就屠杀生灵什么的,毛茸茸宠物般的 tribbles 就因为繁殖太厉害,被 Klingon 军队恼羞成怒给灭绝了。两边打打打,伤亡折损难免。但是 --- 我没看过原版电视剧,这是从各个渠道收集来的情报 --- 剧集和电影把 Klingon 当作可尊敬的敌人来处理,并未妖魔化他们为 pure evil,对他们的态度也是要战斗要保卫 Federation,但并非种族灭绝 Klingon 或者彻底征服对方而将民主和平进步的制度强加于 Klingon 的头上,反而相当尊重他们的文化。所以 Klingon 也大有星航迷喜欢,还有很多人学习和发展 Klingon 语言 --- 是真的不是为了推销消费品或玩具。
这简直太不美国太不主流了。考虑到冷战时代背景和核战的威胁,美国的主流舆论一致视苏联为魔鬼,视冷战为你死我活的冲突。只有少数一批科学家和科幻作者认为只有民族和解,世界大同,才能消除核战的危险,让人类一起活下去。这种看法绝对是科幻界的 elitist 的看法而并非主流文化,在 Star Trek 这小片自留地里得到少数人的支持。到了第六部电影(也是原班人马最后一部电影)拍摄时正是苏联瓦解的曙光时期,影片中 Federation 和 Klingon Empire 也开始和平谈判。到了 The Next Generation 电视剧集出现(原版剧集一百年后的设定),Enterprise 上的船员之一便是 Kling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