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hen Fry 公开承认去年试图自杀

[Jun]

我平时追看的 blog 之中，一个是 Stephen Fry。他不经常写，但是一写就长篇大论，又好看。前阵子很久很久没有更新，我也没多想。今天打开一看，更新了，不仅更新了，而且在里面提到最近公开承认去年又试图自杀 --- 他已经搞过几次了，所幸都没有成功。这次相当危险，和着酒吞了不少药片，要不是他的 producer 叫人砸开门，及时抢救，很可能成功。

最近 Fry 在同行 Richard Harring 的 podcast 上吐露了这件事。在下面的链接中有报道：
http://www.comedy.co.uk/news/story/0000 ... d_suicide/

整个访问的 podcast 可以在这里听到：
http://www.comedy.co.uk/podcasts/richar ... ephen_fry/

"There is no 'why', it's not the right question. There's no reason. If there were a reason for it, you could reason someone out of it, and you could tell them why they shouldn't take their own life."

Fry 自己的 blog 可以在这里读到：
http://www.stephenfry.com/2013/06/24/only-the-lonely/

关于精神疾病是否“病”，是否医学界与制药工业将 the human condition 变成了疾病，这个争议最近又被拿出来轰轰烈烈地讲，因为 DSM-5 诊断标准刚刚出版。但是我觉得这种争议是没有意义的。退一步说，Stephen Fry 形容的那种刻骨的孤独感，好吧就算那是正常的 human condition，但能严重到把人杀死，称之为正常还是疾病，有什么本质差别么？如果有药可以防止这种后果，难道就因为反药立场而坚决不用？想象一下，高血压不过是个数字而已，谁能说高压130就是正常的，135就要吃药？谁知道是不是药厂为了卖降压药而人为制造的阴谋？高到250也是 human condition 嘛，把动脉血管壁撑薄了也是自然现象嘛，血管在脑子里爆了，人生自古谁无死，死亡是最自然的现象了不是吗？

好吧，一激动我又扯远了。我想说的是，听说了这件事还是让我挺震惊的。因为 Stephen Fry 决不是不了解自己精神疾病的普通人，他对自己的 bipolar disorder 很清楚，甚至拍过纪录片，经常公开搞些 advocacy 的活动。他比谁都清楚，自己需要长期治疗，不可掉以轻心，但是竟然还是恶化到了差点死掉的地步，可见这个病有多么危险，需要定期看医生注意着点。

因为精神疾病导致的自杀，跟因为大脑之外的器官病变导致的死亡，有本质差别么？我看没有本质差别。但是很多人拗不过这个观念，总觉得大脑不是个器官，或者思想感情不是生理活动，跟其他器官的功能有本质性的差别。其实很简单，观念本身就是大脑制造出来的东西，大脑总是觉得自己很特殊，很高人一等，不屑跟心脏或脚丫子或肝脏为伍。算了吧您哪，其实哪有那么神奇？大脑也不过是肉身的一部分而已，如果脚趾头能说话，它肯定还觉得自己比大脑更高级呢。

[CAVA]

前阵子某人特别让我看这段报道，我也很吃惊。本来以为他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病情了，没想到严重到这种程度。

据我理解他不肯服药？

[Jun]

他在 blog 里说至少现在有吃药：

But medicine, much as some don’t like to hear it, can help. I am on a regime of four a day. One is an SNRI, the other a mood-stabilizer. I haven’t considered suicide in anything other than a puzzled intellectual way since this pharmaceutical regime “kicked in”.

[tiffany]

bi-polar, 现在叫maniac-depression，是吧？很难用药。我记得我们以前说过有个人bi-polar，不太愿意吃药，因为high起来的时候太high，就是low的时候会死人的。且bi-polar的自杀率，我听说，不记得来源是啥，所以也不可信（所有不知道准确来源的说法都不可信，知道准确来源的说法，得看来源才能知道可不可信），比depression要高，因为严重抑郁连床都爬不起来，没有力气自杀，所以有些治抑郁症的药，闹出来自杀率比较高的事情，是因为抑郁症状有所改善，他有力气了（我前老板的说法）。

jun你这最后一段儿，我看过一个笑话，基本类似，最后剑出偏锋当了老大的是a** hole

[CAVA]

我记得我们以前说过有个人bi-polar，不太愿意吃药，因为high起来的时候太high

对对，当初Stephen Fry参与的纪录片The Secret Life of The Manic Depressive里，的确提到有些患者不愿意用药的原因里这是其中之一。

[dropby]

就算不是bipolar, 有些药吃了以后是不是也会让人觉得不是自己了？好多电影电视都给我这样的印象。

jun所以你要继续科普啊。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大家才不会一见到有精神疾病的人就想着给人家做思想工作啊，推荐去边远贫困地区忆苦思甜啊什么的。

[Jun]

过去叫 manic depression, 现在叫 bipolar，其实都是一回事。manic phase 是很 high 但是也蛮危险的。Bipolar, schizophrenia 自杀率都特别高，超过 depression 很多倍。

[Jun]

哈佛有个年轻但颇有名的临床心理学教授，专门研究自杀现象。最近 New York Times 给他写了一篇专访，其中提到一些关于自杀研究的最新成果，值得看看：
http://www.nytimes.com/2013/06/30/magaz ... ctive.html

这里面解释了研究自杀成因的困难所在，因为 depressed 的人很多，有自杀念头的人也很多，而付诸行动的人比例非常小；另外自杀未遂者自己也解释不清理由，提供的信息十分有限。有效率地预测自杀行为在医学界一直是个难点。Nock 自己有个心理实验室，发表了不少前所未有的 insight，而且做了一些跨国界跨文化的自我伤害行为的研究，很厉害。

前几年兄弟我访问过他的一个研究成果，很有意思。他和合作者发明了一个能识别潜意识的电脑软件，提一些问题，可以相对准确地计算出病人的自杀风险。这个软件当时让我非常有兴趣，因为同样方法或者可以推广到识别其他方面的潜意识。
http://psychnews.psychiatryonline.org/n ... eid=113466

Nock Lab 的网站也很有趣，上面提到的潜意识测试软件即网站上提到的 Project Implicit Mental Health。
http://www.wjh.harvard.edu/~nock/nocklab
网站上 Staff 一栏中，他还把自己的两个娃给贴上去了，好可爱。

我的第一个老板 --- 不是搞心理学的 --- 经常说，survey 最不可靠了，回答问卷的人只是告诉你他们认为你想听的答案，才不会把真实想法告诉你。而这个 implicit association test 能揭露一些连自己的意识都压抑下来的潜意识，就非常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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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见一些数据，表明自杀的最大诱因之一不是抑郁症的程度，而是失眠。几天睡不着觉之后，自杀的风险急剧上升。

[dropby]

Matthew's work is focused on the development of fine motor skills, verbal fluency, and affective and behavioral control.

哈哈哈，把名字换成乐乐或者所有两三岁的小娃也百分之百贴切。

[Jun]

Nock began to talk about pain. He imagined the building was on fire and that leaping from the window was the only way out. He evoked piercing ear infections that no drug could touch. He said he knows what it is like to be in intense pain and have an urgent need for it to stop, though he has never been suicidal. But he knows from his research that in most cases, feeling suicidal — for whatever reason — is a state that comes and goes. This is what drives him to turn levers, to keep asking people who attempt suicide, “Why?” As individual as their responses are, they tend to share at least one detail. “Virtually all of them,” he said, “say, ‘I’m glad I didn’t die.’ ”

自杀的名人之中有一个给我印象很深，David Foster Wallace。他的书我没看过，据说超有才华，被很多很多青年人热爱甚至崇拜，绝对不缺粉丝，而且性格为人非常好，为人处世的道理一切都已通透，并不是经常说的那些，黑暗童年历史，未曾解决的心结等等那一套理论。他的抑郁症非常严重，试过各种疗法和药物，甚至效果最好的 electroconvulsive therapy (ECT)，都失败了。最后自杀成功。我看过他的历史，真的是什么疗法都试过了，就是没效果。这个例子很明显是医学手段跟不上严重疾病，就好象来势凶猛的胰腺癌卵巢癌，目前的药物仍然治不好，就是这样。

[火星狗]

看主楼吃了一惊，从来没注意过有关Stephen Fry这方面的信息。不过又飞快的接受了，精神疾病（特别是包括了depression）实在是太常见的一种疾病，manic depression倒是少见点。

想说那个软件，去尝试了一下。我一直把自己定义成panic型的，结果测出来却是slightly calm型。而且我觉得最后的解释很合理，很能说服我，让我轻而易举的接受了slightly calm型的新self image 是什么trick就不说了，说了就不灵了 好奇的同学可以去尝试一下。

[Elysees]

哎，我觉得depression，一方面当然是要吃药，一方面还是要有家人朋友持久的support system，这次是靠他的producer，下次不知道是谁。最好当然是有个了解他的不离不弃的partner。

[Jun]

想说那个软件，去尝试了一下。我一直把自己定义成panic型的，结果测出来却是slightly calm型。而且我觉得最后的解释很合理，很能说服我，让我轻而易举的接受了slightly calm型的新self image 是什么trick就不说了，说了就不灵了 好奇的同学可以去尝试一下。

不一定，说白了之后再去做一次，据说也还是比较灵的，仿佛是因为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反应，效果有限，还是怎么的。这个测试不是完全不能 cheat 但是不那么容易 cheat。

[Jun]

哎，我觉得depression，一方面当然是要吃药，一方面还是要有家人朋友持久的support system，这次是靠他的producer，下次不知道是谁。最好当然是有个了解他的不离不弃的partner。

好像是有过几个爱人的，后来分手了。目前的没有。艺术家总是比较别扭。

[helenClaire]

除了忧郁症大范畴下的自杀起因，我就很好奇学术界也研究其它的原因么？比如屈原投江那类理想破灭的，老舍那类不堪屈辱的，没钱上大学的，小孩某一次考试没考好的，炒股失败的，上访自焚的？是不是这些就不归于医学范畴而属于社会、哲学和文化的范畴了？

另外跑题八卦地问一下，Fry是弯的么？

[vivi]

我听说的是精神疾病的药物副作用都特别大，尤其是bipolar，目的是把高峰低谷拉平，行尸走肉一般。药物也不是总管用的。睡觉绝对是个key。前一阵子围脖上有个女孩儿，一直抑郁时好时坏。自杀前写的就是她很久没能睡觉了。support system肯定很重要，这个女孩儿如果当时有亲人在身边也许结局不同，但有时候别人再爱你也无法分担一点儿的痛苦。张国荣不是吗？有亲密爱人，全世界都爱他，也还是不够。每次看到有人说自杀的人自私都惊的不行，你没帮过他/她一星半点儿，没受过他/她一半儿的苦，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呢.

[Elysees]

另外跑题八卦地问一下，Fry是弯的么？

是。他还有句挺著名的带色话，说他出生的时候，是最后一次从＂那里＂出来。
他跟Hugh Laurie是好朋友，貌似还是休孩子的教父。

[Elysees]

我听说的是精神疾病的药物副作用都特别大，尤其是bipolar，目的是把高峰低谷拉平，行尸走肉一般。药物也不是总管用的。睡觉绝对是个key。前一阵子围脖上有个女孩儿，一直抑郁时好时坏。自杀前写的就是她很久没能睡觉了。support system肯定很重要，这个女孩儿如果当时有亲人在身边也许结局不同，但有时候别人再爱你也无法分担一点儿的痛苦。张国荣不是吗？有亲密爱人，全世界都爱他，也还是不够。每次看到有人说自杀的人自私都惊的不行，你没帮过他/她一星半点儿，没受过他/她一半儿的苦，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呢.

其实不光是爱的问题，而是需要有人在比较危急的时候全天候盯着，拿掉身边所有可能用来自杀的工具。自杀的念头也是一阵一阵的，过一个坎是一个。
以前好像是听jun还是谁说起过，抑郁症开始好转的时候其实是最危险的，因为家人朋友都放松了警惕，但其实分泌并没有平衡过来，依然会时不常出现自杀的念头。

[vivi]

用个不合适的比喻防人自杀好比千年防贼，有时候就是几分钟的事儿。我以前有个同事是bipolar,他的医生让他在有自杀念头的时候给医院的suiside ward打电话（他因该也是常客了）。最后一次他打了，医院说没床位，医生让他在家等，让他老婆看着他。他老婆就上了个厕所，他就上吊死了。

[Jun]

除了忧郁症大范畴下的自杀起因，我就很好奇学术界也研究其它的原因么？比如屈原投江那类理想破灭的，老舍那类不堪屈辱的，没钱上大学的，小孩某一次考试没考好的，炒股失败的，上访自焚的？是不是这些就不归于医学范畴而属于社会、哲学和文化的范畴了？

老舍那个大概跟 David Foster Wallace 的类型差不多，unbearable pain。上访自焚的事儿在美国也有过，七十年代反越战时有和尚自焚过。这些没见医学界研究。

其他的理由么，所以说自杀是个非常棘手的题目。理想破灭，经济萧条生活困难，生活遇到不一而足的难关，乃至抑郁症 bipolar 和精神分裂症患者者，采取自杀行动的人都是每个分类的人群中极小极小的比例。市面上的说法都是事后诸葛亮，事先完全无法用来预测然后预防自杀行为。这正是为什么 Matthew Nock 的研究让我觉得很棒也很有希望。传统的心理学理论其实基本上不能解释这个问题，而精神科医学亦无法将自杀归入现有的体系。上面链接的纽约时报的文章里有不错的解释，自杀未遂被救回来的人，事后都讲不清当时的诱因，即使讲出来也五花八门，似是而非，模糊而泛泛，旁人听了仍然无法推导出有用的结论，更不能以这些理由/因素来预测别人的自杀危险。

自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排除黑白分明的 "unbearable pain" 案例（例如安乐死），绝大多数案例我还真的认为属于医学/生理学范畴，而不是属于社会、哲学、文化范畴。这件事我想了半天，结合其他方面目前的研究，暂时的猜想是这样的 ---- 纯当作科学幻想的理论随便看看就好了不必当真。

现在科学界积累了一些试验证据，表明人脑中的意识 (consciousness) 和无意识 (unconscious/subconscious) 有点象一对盲婚结合的夫妻，基本可以互相了解和沟通，但是也经常互不理解或彼此误解，也经常鸡同鸭讲。换言之，抽象思维 --- 包括 code 成语言的思想和意识 --- 有时候会不知道皮层下的感情中枢在干什么。弗洛伊德啦，荣格啦，他们发现了潜意识的存在，现在认为这个潜意识不是虚无缥缈的神奇存在，而是确凿的大量神经回路，从动物时期便一直存在保留。而意识这部分，也就是现在让我分析、语言、表达、交流的皮层，是最近几十万年长出来的一层神经细胞和功能。非常奇怪的是，意识和潜意识，或者说大脑皮层和下面的感情/本能中枢（这是很不严谨的简化说法），至今没能彻底地通上话，达到“亲密交流”甚至“心意相通”的地步，很多时候是“各自为政”。这方面很多研究 amygdala 的科学家可以告诉你。另外我们知道的是， consciousness 是个编故事的好手，它看见一个现象就喜欢编造出一套说法来解释这个现象，在现象中寻找因为所以的逻辑，有时找得到甚至碰对了，有时找不到也得编一个出来。就好比古代人不了解为什么会刮风下雨，为什么太阳每天会出来又会下山，于是编出阿波罗拉车运太阳或者夸父追日的故事来解释。

我的科幻理论是，自杀行为看似乱七八糟没有规律，或许在皮层下的本能回路里有十分简单的 pathological mechanism，但是抽象思维的意识没法跟这个下面的回路通话，于是自说自话编造出一套因果关系 --- 我想死是因为活着对别人是个负担，或者人生的挫折无法迈过，或者我死了那个抛弃我/伤害我的人会后悔，如此等等。仔细想想这些解释其实都很虚弱甚至荒谬可笑。Stephen Fry 其实正说到点子上：There is no reason. If there is a reason, you can reason someone out of it.

It's very puzzling. 如果有人很权威地跟你说，我知道人为什么会自杀，拿出一套好听的理论，说得头头是道，你别相信他。看了一些讲道理的理论之后，我越来越倾向于“非理性”的根源，所以我认为 Nock 实验室的方向是对的。

皮层是好东西，抽象思维能力也是好东西，我完全不是攻击 consciousness 和 frontal lobe。它们帮助人类脱离了依赖环境的生存方式，极大爆发了生产力和创造力。但是，现在我们的认知和交流功能几乎全部被控制在它们的掌握之中，依赖语言，依赖抽象思维，而忘记了它们的局限性，被它们忽悠了也不知道。从意识到无意识的途径曲里拐弯还堵塞得厉害。说起来可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这是真的，每个人都是分裂的组合。

[Knowing]

以前做过IAT，结果很奇怪是strongly prefer straight people to gay people.
刚又做了一个，结果是more happy than sad. well not surprising.

[Jun]

Stephen Fry 上星期上了 Charlie Rose 的谈话节目，因为他最近在百老汇演第十二夜。又被问到去年自杀的事儿，他很坦白地讲了半天，说过去确实不想吃药，怕影响到思路敏捷。住院时医生说你这样下去活不过两年，还是得吃药。现在我看他状态也还不错。

谈话视频在网上可看到：
http://www.charlierose.com/watch/60315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