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午就在Dorsoduro区迷失了方向，两人站在一个三座小桥围绕的空地上分头研究地图，秋日的阳光下竟急出了一头汗。正彼此说着第一要务是在地图上找到目前所在地点，头顶传来问话的声音：Dove。。。这词儿我知道，是哪里的意思！抬头看去，路边二楼的阳台上悠闲地站着一位老太太，正慈祥地向我微笑。我也顾不得Buon Giorno了，直接问：Campo di S. Margherita？老太太作恍悟状，比划着向左向右，我们听了个大概意思，感谢不迭地顺着她的指点走去，没拐两三个弯就到了本地气息特别浓厚的玛格丽塔广场。迷宫一般的威尼斯啊，即使要寻觅的地方就在下个转角处，没有慧眼也无法知晓。
两天下来积累了不少问路的经验。首先得认准本地人：牵着狗的，推着婴儿车的年轻人，扎堆说话的老太太们，手拿报纸和面包独自前行的老先生们，都是我们的救星。本地年轻人少而又少，英语基本都很不错。语言不通也没关系，老先生老太太并不嫌弃我们是游客，一致热情地比比划划，遇到过桥还做出过桥的手势来，然后耐心地重复一遍，甚至贴心地说不远的（我为数不多的意大利文单词终于派上了用场）。其次最好问地标，在威尼斯广场（Campo）的名字比路名管用多了，以前各个区分开辖制，一模一样的路名实在太多，门牌号码对外人来说更是毫无逻辑可言。
如果只在大运河两岸的几个区走，会觉得威尼斯难免有点俗气，每天数万游客熙熙攘攘，大多数店都卖着产自中国的廉价面具和玻璃珠，每间皮具店里坐着的都是中国人 – 同胞们其实很热情，地理不熟还努力帮我们研究地图。不知什么原因韩国人特别多，有小情侣，年轻女人帮，当然也有声势浩大的旅游团。日本人反而不见踪影。法国人也多得很，但这些群体都敌不过中国游客和美国老太太们的气场。在意大利总会邂逅美国老太太们，在玛格丽塔广场的咖啡座休息时，隔壁桌坐了两位作老太太打扮的老太太，一位显然住在威尼斯，说道本地生活很放松，在档案馆一坐一上午就过去了（听着象是学者呢），又给显然是来访的另一位老太太不少建议。另一老太太大约不爱被当游客看待（哈哈游客们都有此心理），说她对Murano和Burano一点感受也无，完全是游客陷阱嘛。等我们喝完矿泉水和冰茶结帐离去的时候，发现这两位的座位旁围了一圈美国老太太们，态度很诚恳地听取她们的建议：哪座教堂的壁画特别值得观摩，哪间美术馆正有什么展出。
(上面这张图来自Wikimedia)
威尼斯的近六万本地居民又在哪里活动呢？我们的导游书推荐了南边的San Polo和Santa Croce区，北边的Carnnaregio区，还有东北部的Castello区。史上第一个犹太人聚居点就在Carnnaregio的Ghetto，威尼斯需要犹太人的财富和商业智慧，却把他们圈禁在狭小的一块地域，每晚有宵禁，犹太人还必须戴便于识别的黄色帽子。虽说当时犹太人于此居住比欧洲大部分地区都安全得多，等见过了黑黢黢的门洞和拥挤低矮的住宅，再与大运河两岸炫耀的华丽宫殿一对比，谁还不能理解威尼斯商人夏洛克的仇恨心理么？
Castello除了桥多广场多，最多的是柳暗花明的窄巷。在Palazo Grimani附近，按导游书的指引我们得从Calle dal Mezzo穿出去，越过当日不知第几十条小运河然后到达Campo S Lorenzo。我俩在极狭长而黑的一条巷口伸头张望，巷底无论如何看去都没有任何出口，某人说反正短得很，过去观察一下再说。我们警惕又鲁莽地跟着一个貌似本地男模样的人走到头，往左倒是有一条五米左右的通道，再往右拐又是一条更狭的五米通道，于此尽头的过街楼下可见一线水色天光和另一座桥的影子，惊呼天哪居然是通的。只听本地男在前嗤地一声低笑，不知是同情还是嘲笑我们。
威尼斯可用的土地面积实在稀缺得可怜，孩子们与狗在太阳底下的空地嬉闹竟是难得的景象。中心地区除了阳台上点缀的盆栽花朵，每个社区广场必备的古井盖上攀延了些植物，广场中央偶尔栽着两棵树，能拥有更多绿色空地的只能是豪宅而已。而Castello静悄悄的居民区偏有不少花园，小虽小却完整精致，跨越小运河的天际线在风中飘舞的晾晒衣物也倍有家常气息。至此我才想象得出过滤掉外界干扰的平常生活在威尼斯是什么样子。
Castello区保存完好的教堂也特别多，比如Santi Giovanni e Paolo, Santa Maria Formosa还有San Zaccaria，有些象直接从水面里长出来的，雍容挺拔，不可思议。这里还能找到希腊东正教的旧社区中心与教堂，显出威尼斯兼容并蓄的传统。多少威尼斯人和研究威尼斯的学者都曾经说过，贸易是威尼斯人的第一天性，其它一切包括宗教都退居次位，东西南北文化在威尼斯都能较和平地共存。
快走到San Zaccaria的时候，时间未到整点却听到教堂的钟声当当敲响。走近一看，教堂的门内迤逦行出一队人群，领先的是抬着灵柩的几名黑衣人。小广场四周的各间小店门口站了三三两两张望的人，有妇女在胸前画十字，穿着制服的旅馆服务人员一脸肃穆。常驻人口逐年递减的威尼斯还是有社区存在的，被抬往附近小岛墓园的逝者也许是附近人们曾经熟识的也未可知。
犹太人聚居区（Ghetto）的小画廊
Castello区游人稀少显得安静，有整齐的民居，中心区少见的花草树木，和慢悠悠的生活节奏
Castello保存完好的教堂特别多，比如Santi Giovanni e Paolo
享受闲暇的冈多拉手。小运河上的几座房子大概从前非富即贵，各自独有一座桥梁从广场通向自家门口
其实在中心区域也有本地人。到达威尼斯当晚从Rialto水上巴士站出来，直接面对的一条极窄的巷子名为Calle Bembo，没多久变成了Calle dei Fabbri，从这里去圣马可广场是条近路，不必从Rialto桥绕远。Calle dei Fabbri上有间门脸朴素的小餐馆，晚上九点多钟里面还人声鼎沸，满满地坐着意大利人，也有部分游客。服务人员忙着上酒上菜，并没有象圣马可区的诸多餐厅那样卖力招徕路过的游客。经验告诉我们这是间难得的家常馆子，找到旅店扔下行李就直奔这家Ostaria a la Campana而去。果然，house wine半升起卖，洋葱烧小牛肝软熟浓郁仿佛中国最好的食堂菜，墨鱼汁烧面漆黑油亮，味鲜而量足。我们大吃大喝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有闲心关注周围的顾客。隔壁桌是一双眼睛闪亮，皮肤光泽饱满的美貌男女青年，桌上除了杯盘刀叉还有一大张白纸，上面画的不知是建筑草图还是古迹素描，两人一边讨论一边描画。付完账起身的时候，男青年不慎碰翻了自己的一叠笔记本，收拾的时候用英语跟我们打招呼，文雅而周到，我们猜是此地的大学生。
在Accademia附近寻找午餐地点的时候，我一眼瞥见礼品店画廊背后的弄堂里相对清静的一个角落，走过去一看就喜欢上了，仍旧是意大利顾客居多的小馆子，室外几个座位设在干净舒爽的小巷内。旁边一桌坐着两个欧美青年，一位穿着熨贴的白衬衫，头发理成那种漫不经心的时髦，手边放着盒香烟，正以权威性的口吻向同伴推荐咸鳕鱼慕斯配烤玉米糊饼，我暗猜是本地人，又想果然是意大利北方，polenta仍然占有重要的地位。似乎两人是同事，美国青年来出差顺便渡周末，威尼斯男尽地主之谊之余也趁机大聊办公室政治。菜单很简单，我打算要一个蔬菜拼盘开胃菜，然后撺掇某人点一个叫作Mixed local food的Primi头盘，边留了半只耳朵继续偷听旁边的对话。不想威尼斯男忽然把注意力转向了我们，隔空抛来建议说：Mixed local food应该和我这份差不多，可能品种更多一些，我推荐你们尝一尝。这个bacalao尤其好，英语叫什么来着。。。我接话说莫非是salted cod？他妩媚地对我们和自己的同伴一笑，说对啦对啦就是它。Mixed local food果然是地方风味大拼盘，卖相一般而味道不错，但我们记住它的理由却是：威尼斯的水仙花男青年其实也可以很友好，哈哈哈哈。
Mixed local food
略略见识了一番本地人的生活，我似乎又有点不满足起来。华丽奢靡本来是威尼斯的主色之一，何必完全摒弃呢？素来想看一看第二次浴火重生的La Fenice凤凰剧院，去就是了嘛。下午五点钟，还不到演出时间，剧院的陆路大门口却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莫非它对公众开放？抱着侥幸心理进去一看，果然可以参观，还附带有声讲解。开放的区域其实甚小，需要说明的历史却长得很，我们在入口大堂边听边仰视了天花板的水晶灯良久，我先忍不住拔脚往剧院正厅走去。大厅的装饰极尽奢华之能事，空间却并不大，一时有目不暇给之感。正眼花缭乱之际，忽听得一串清澈的钢琴音符从不知哪个角落流淌出来，轻柔地拂过剧场所有的包厢和座位。舞台上摆的是空无一人的Don Giovanni布景，琴声是从哪里来的呢？走近舞台才看见下沉的乐池，一位休闲衬衫长裤打扮的男士正翻着乐谱练习。我索性关掉了有声讲解，选了一个位子坐下静听，任乐曲浸润耳朵直至全身。凤凰剧院1996年火灾后重建时增添的高科空调和活动舞台，都远不如侥幸保留下来的原有音效设置更有震撼力啊，我似乎能够想象一两百年前的绅士淑女坐了冈多拉，于暮色中从水路大门抵达剧院的心情。小巧而亲切的凤凰剧院，即使并不拥有世界顶尖的常驻乐团，总是威尼斯人自家的，值得珍惜和骄傲的。
从凤凰剧院出来不远就是圣马可广场，再一会儿就到了Al Covo餐馆。满意的一餐后信步走去水上巴士站，巷口的酒吧仍然灯火通明。早先为我们服务的侍者调侃地扬声道：白兰地？提拉米苏？我们笑着摇头。白天喧闹的岸边已趋于寂静，情侣们依偎着面向远处夜色迷离的小岛坐着。几盏路灯昏黄明灭，静静的波涌低回得几不可闻，冈多拉们的俏丽船头旖旎荡漾，远处Salute的大穹顶在雾中显得安详宁静。一号汽船缓缓驶向里亚托桥，大运河两旁的古老建筑渐渐陷入梦境，潮湿的晚风温柔地抚摸每个人的面庞。在即将告别的前夜，我好像终于找到了理想中的威尼斯。
凤凰剧院的陆路和水路大门
Ca d'Oro二楼的大阳台外即大运河的无敌美景
Rialto桥边。看着微涨的潮水我忽然想到：游客化也罢，本地风光也罢，威尼斯是独一无二的，其它所有的东方西方北方威尼斯都无法与她比拟
夜色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