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一位老人家

入得谷来,祸福自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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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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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一位老人家

Post by tiffany » 2021-08-25 10:30

我们在大概 7 年之前搬家搬到现在住的这个区。这个区跟我们以前住过的很多区类似,以前是各种族裔的白区,后来慢慢的越来越多中国人住进来。现在这个区呢,以前是比较世俗的犹太人聚居,现在因为靠着法拉省,周边越来越多中国人。我们的紧邻是个广东人,对面那排房子一共四户,跟我们对门儿的两户应该是犹太人,另外两户都是广东人。

跟我们略微有点儿斜对面的那家肯定是犹太人,住了一大家子,家长兮兮的是个灰白头发乐呵呵的老头儿。他们家好像也并没有特别犹太教,常见的是过啥犹太节就比较热闹。他们家穿衣也都比较的世俗,没见过他们家男人穿那种正教犹太人的黑西装三件套,更不要说啥大黑帽子,耳朵边儿上垂下来两条卷发了。女人倒是按照犹太传统都戴着头纱,长袖长裙,就是那种一看就是犹太人的裙子的裙子。他们家隔壁,我们的正对面,似乎就很难确认他们是否犹太人。可以确认的是他们一家应该都是聋哑人。说一家其实也可能不是一家,常驻的俩是两个老人家,一个开白色的美国车,一个开宏达 CRV。两个老人家都很瘦,一个高些,但是驼背,所以也并没有显得更高些;另一个老人家经常穿白衬衣,天热短袖,天凉长袖,浅色裤子,真冷了会戴顶挺老派的中间凹下去一块儿的有帽檐儿的呢帽子,外面是咔叽灰那种夹克。他每天下午会站在门口抽烟,偶尔另外那个老人家也出来,俩人对着打手语聊天,我隔着一条街透窗看着,就有点儿偷听但是听不懂他们在说啥的心痒难搔。我怀疑他们家同时还可能是什么组织的中转站类的地方,因为早几年过几个月就有挺年轻的聋哑人过来,似乎是住上一阵子,然后就消失了。不过当时我们都早出晚归,偶尔跟良人说起来,我们老两口儿都觉得这个老人家可能是个会计或者律师,因为他每次出门拎个皮子公文包,看着还挺忙碌的样子。

这两年这个老人家似乎是退休了,天天在家里呆着,基本不出门儿。当然我们也基本不出门儿,所以也未可知。可是他站门口抽烟的频率明显高了----不过以前我们也不知道他每天大概出门抽烟几次,所以依然是也未可知。只是偶尔跟良人说起来,也是觉得老人家今年显老,一来似乎没那么讲究仪容了----衬衣就不是很贴身的那么挂在身上,头发也有一丢丢的乱,二来他站得也没那么直了。跟良人不免感叹一番我们这些年住过的这些地方的我们的老人家邻居。最早是良人刚来的时候我们租在地铁桥底下的一个所谓 twin house,就一排两栋房子,我们房东住一边儿,另外一边儿是老两口儿。我们刚搬进去的时候还时常看见老头儿出门遛弯儿,老太太倒是一直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不太出门儿。住了几年,他们家应该是儿子带着儿媳妇搬进来住了,为啥是儿子呢?因为那个留一点儿上唇胡子的中年男子长得跟老头儿太象了。那时很少看见老头儿出门儿了,但是老人家经常在二楼的窗户边儿上往外看。再后来就看不见老头儿了,差不多那个时候,经常有个中年人陪着老太太坐在门口晒太阳,这个中年人长得怪象菲律宾人的,但是说话口气又有点儿黑人兮兮的,应该是雇来的看护。我们搬走那会儿就有一阵子看不见这个老太太了,我跟良人都往好处想的说年尾了,天冷,老人家也不出来了。搬去的那个地方对门儿住着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头儿,每天坐在前院儿晒太阳,陪着他的是个金毛。该金毛曾经对阿土仔感兴趣,后来发现阿土仔不扔球以后便没了热情,看见阿土仔不哼他一声就很客气了。这个老头儿很健谈,经常看见他跟各邻居聊天,并 8 卦。好像本条街最大八卦:我们楼下父子对打,然后不知道谁报的警就是他给我们科普的。我们搬走的时候他还挺精神的,虽然挺明显腿脚不如我们刚搬过去的时候利索了,走几步路都跟慢动作似的。所以刚搬到这边儿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拿这两个老人家做对比,结论是这边儿对门的老头儿比那边儿对门儿的老头儿年轻上 10 几岁,得有。

虽然说住了这么多年,也只勉强算的上是挥手之交:一般都是我们出门儿买东西、扔垃圾、下班儿回家,看见他在对面儿抽烟,我们互相挥挥手。唯二的两次真人面对面,一次是良人忘了关车窗,对面老头儿过来指着窗户比划;另外一次是他们忘了关车窗,我过去给他们指着车窗比划。就很睦邻的样子。上上个星期的某天了,应该是,我睡了一觉起来,在 office 里面东摸西摸,其时大约凌晨 2 点的样子。忽然看见马路对面有两条白色的手电光,在老头儿家门口徘徊,绕完了大门绕车库门,上上下下的,久久不去。我很怀疑,正在思考要不要打 911,隔壁那一大家犹太人不知道派了个谁出来看怎么回事儿。我隐隐约约听到“邻居”俩字儿,觉得不应该是贼,就睡觉去了。第二天开始干活儿,看看窗外就觉得事情不是很对:有若干警车停在街对面,fire marshal 的车停在消防栓前面,一辆消防局的比较小型的救护车趴在马路中间儿,另外一辆大的趴在街口的小树底下。对面小楼的门大开着,有警察站在门口,过了一会儿,几个急救人员从对面小楼里出来,跟警察说了几句,开着大的救护车先走了;又过了一会儿,fire marshal 的车也走了。我跟良人站在我们家门口观察,我跟良人说:这是发现虚惊一场,大家都散了?良人摇摇头没说话。街对面儿一大家子犹太人出来个中年女子,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跟另外一些看着也是邻居的人在说话。我就回家继续办公去了,交了工,看看外面,警察都撤了,只有一辆警车默默的停在对面老人家门口,车头方向是逆行,挡着 driveway。良人还在外面,看见我出来,跟我说:老头儿过世了。原来他每天会固定时间给某人打三个电话,头天晚上固定时间没有打,对面打过来就没有人接,固定给他打电话的那个人就很着急,亲自过来找,就是我凌晨看到的手电光的来由。到了隔天早晨,应该是时间够了(?不懂警察程序),警察过来从隔壁邻居家后院儿跳进他们家后院,也不知道如何就开了门儿,才发现出了事情。跟他一起住的另一个聋哑老人家说是去加州度假,看望下一代了,没有在家。

他的白车还街趴着,被他挪到了周一不扫街的那边儿。我们隔壁的犹太人在车上贴了个条子,大意是车主已经过世,请勿给罚单。这个星期去加州的老人家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个壮年男子。有天晚上对面厅里的灯亮了一晚。又过了几天老人家的白车不见了。这几天那个壮年男子在打理些垃圾桶类的事情,可能过些日子另外那个聋哑老人也不会住在对面了,毕竟他看着比那个每天在门口抽烟的老人家颤颤巍巍多了。

那天晚饭的时候说起来,阿土仔说他头天晚上出门扔垃圾的时候还看见老头儿在抽烟。想想我们刚搬过来的时候,阿土仔才一年级,家务活儿是跟他没关系的一件事情。这几年下来,他个子虽然还没有我高,但是脚已经比我大了。而他很有可能是这条街上最后看见过老人家的人之一。虽然这肯定是偶然事件,但是有时候总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虽然不知道天意具体是什么。

我佛千年多前参悟的生老病死,循环往复,川流不息。大和尚说过,无常迅速;我老年近半百,越发觉得时间值得珍惜,一定要在还能蹦跶的时候,抓紧时间蹦跶。

the end

PS. 我们在老人家过世以后一个星期,结束了没酒伤心的日子,重新开始了有节制的酒鬼生活。
Last edited by tiffany on 2021-08-31 11:53, edited 11 times in tot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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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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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纪念一位老人家

Post by Knowing » 2021-08-26 7:41

有趣,接着写。好久没看到小白的人物素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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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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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纪念一位老人家

Post by Jun » 2021-08-26 8:27

后来呢?

白博一直称之为“老人家”,我怀揣着一颗八卦的心上来问,两位聋哑老人家都是男的么?Is this an offensive question?
此喵已死,有事烧纸

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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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纪念一位老人家

Post by tiffany » 2021-08-31 11:01

写完了。

回 Jun: 都是男的。他们家,我就没见过有女的出入。当然这不代表从来没有女的出入过,就是没有频繁到被我看见过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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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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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纪念一位老人家

Post by 笑嘻嘻 » 2021-08-31 11:39

真好看。象世俗画卷。 :heartpump: 小白一定要多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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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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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纪念一位老人家

Post by april » 2021-08-31 23:24

看完了满足的叹息一声。真好看啊!感谢tiffany分享!
He looked like a small panther, and he moved like a patch of night.

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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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纪念一位老人家

Post by Knowing » 2021-09-01 1:07

好看!喜欢各种细节。
你们居然在pandemic 期间戒酒。别人都是pandemic 期间开始酗酒的。 :mrgr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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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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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纪念一位老人家

Post by tiffany » 2021-09-14 12:19

他们家另外那个老人家回来以后,就看见那个壮年男子出出入入,收拾东西。又过了几天,门口插了个 sold 的牌子。大概过半年,我们就有新邻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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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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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纪念一位老人家

Post by 豪情 » 2021-09-14 12:22

另一个老人家还有下一代。 有故事。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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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纪念一位老人家

Post by tiffany » 2021-09-14 13:39

我刚刚想到一个有点儿吓人的事情,就,2000 年出生的小朋友们明年都大学毕业了。

所谓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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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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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纪念一位老人家

Post by tiffany » 2024-01-05 11:25

买了我们对面的老人家的房子的人是个福建人,我们推测他是做收垃圾那行的,因为时不常会开一辆带斗儿小型卡车过来,卡车斗上刷着自己公司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当然除了小卡车,还有一辆 Lexus 也时不常的过来下儿。这人开两辆车的时候穿着打扮不很一样,所以就很难确认开这两款车的是同一个人。这个人买了房子以后就开始改建:两层楼改成三层,一个门儿开成俩。这两年我们邻居这么改建的还蛮多的,先是对面同排另外一边儿的小楼加到三层,据说是为了家里大儿子娶妻;然后是我们家左手边儿,跟我们共用一个后院栅栏的那家把自家房子不单加了一层还加长了半截儿,说是因为一家人口儿太多住不下。其实他们家同排的另外三家儿人都一起把房子卖给了一个开发商,他们好像是因为已经开始改建了,家里男主人跟开发商非常直白的说你们买不起,遂没有卖。我真心感激他----开发商盖了五层楼,我们家本来冬天还能有点儿太阳,建商那边儿一盖好,我这边儿日照时间几乎就可以忽略不记了,要是他们家也卖了开发商的新楼都连上了,那估计我们家就没有太阳了。他那个小楼儿改建真是漫漫长路,一路改下来得有两年多的样子,去年年头儿终于改好了,开始卖,卖来卖去似乎是没有买家----良人说要价儿太高。后来就不卖了,改出租,去年下半年有人住进来,应该是租出去了。我跟良人聊起他们家的时候都感叹说真的有钱,因为传说房子改建的时候他们一家出去租了个房子,所以租房两年,加盖房子的开销,就,感觉家底儿挺厚。

对面的房子从前年,哇,前年了,开始改建,我得以见识到运建材车上面的机械手卸货的时候能摆得那么的齐整,并感觉这门儿手艺还真是应该能挺赚钱的,建筑业好的话。当然我们家网线还被送货卡车拽断过,所以他们运建材卡车过来的时候我们都很警惕,感觉不对亲自跳出去跟司机师傅讲----大多是中国人,所以我是觉得有门儿手艺,应该能在纽约过得不错,毕竟给我们家装雨棚的小孩儿,还有给我们装空调的俩师傅,都是过来一两年就置产了,那速度,比我们快多了。然后这个房子就盖好了,去年夏天开始挂出来卖房子的牌子,周末时不常就有穿得满体面的姑娘带着一家人参观。不过迄今还没有卖出去,感觉就是现在的房子有价无市----江湖(主要是我们隔壁那个广东人)传言说他们房子买进来才大概 80 万的样子,改建好卖出去要两个米。这个跟我们左手边儿那家儿有点儿象。我预测他也可能卖上一阵子,然后也开始租。毕竟这个房子小区还好,学区也没有很差,并且不算特别的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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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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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纪念一位老人家

Post by 笑嘻嘻 » 2024-01-08 1:34

我感觉这么蓬勃的加建可能是过去30年大牛市的尾巴了。未来的街景变化可能也会表现出经济的不同周期点的样貌吧?团圆小时候有本无字童书,叫做一条街道的一百年,记得是本德国童书,一条街道上房屋车辆的的式样在一百年间不断演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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