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入:风吹西班牙(余光中)(完,谢谢承欢)

入得谷来,祸福自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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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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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风吹西班牙(余光中)(完,谢谢承欢)

Post by 笑嘻嘻 » 2005-05-03 19:43

1。
若问我西班牙给我的第一印象,立刻的回答是:干。
无论从法国坐火车南下,或是像我此刻从塞维亚开车东行,那风景总是干得能敲出声来,不然,划一根火柴也可以烧亮。其实,我右边的风景正被几条火舌壮烈地舔食,而且扬起一绺绺的青烟。正是7月初的近午时分,气温不断在升高,整个安达露西亚都成了太阳的俘虏,一草一木都逃不过那猛瞳的监视。不胜酷热,田里枯黄的草堆纷纷在自焚,噼叭有声。我们的塔尔波小车就在浓烟里冲过,满车都是焦味。在西班牙开车,很少见一河溪,公路边上也难得有树荫可憩。几十里的晴空干(目堂)干瞪,变不出一片云来,风几乎也是蓝的。偏偏租来的塔尔波,像西欧所有的租车一样,不装冷气,我们只好大开风扇和通风口,在直灌进来的暖流里逆向而泳。带上车来的一大瓶冰橙汁,早已蒸得发热了。
西班牙之干,跟喝水还有关系。水龙头的水是喝不得的,未去之前早有朋友警告过我们,要是喝了,肚子就会一直咕噜发酵,腹诽不已。西班牙的餐馆不像美国那样,一坐下来就给你一杯透彻的冰水。你必须另外花钱买矿泉水,否则就得喝啤酒或红酒。饮酒也许能解忧,却解不了渴。所以在西班牙开车旅行,人人手里一大瓶矿泉水。不过买时要说清楚,是con gas 还是 sin gas,否则一股不平之气,挟着千泡百沫冲顶而上,也不好受。
西班牙不但干,而且荒。
这国家人口不过台湾的两倍,面积却14倍于台湾。她和葡萄牙共有伊比利亚半岛,却占了半岛的85%。西班牙是一块巨大而荒凉的高原,却有点向南倾斜,好像好是背对着法国而脸朝着非洲。这个比喻不但是指地理,也指心理。西班牙属于欧洲却近于北非。三千年前,腓尼基和迦太基的船队就西来了。西班牙人叫自己的土地做“爱斯巴尼亚”(Espa na),古称“希斯巴尼亚”(Hispania),据说源出腓尼基文,意为“偏僻”。
西班牙之荒,火车上可以眺见二三,若要领略其余,最好是自己开车。典型的西班牙野景上面总是透蓝的天,下面总是炫黄的地,那鲜明的对照,天造地设,是一切摄影家的梦境。中间是一条寂寞的界限,天也下不来,地也上不去,只供迷幻的目光徘徊。现代人叫它做地平线,从前的人倒过来,叫它做天涯。下面那一片黄色,有时是金黄的熟麦田,有时是一亩接一亩的向日葵花,但往往是满坡的枯草一直连绵到天边,不然就是伊比利亚半岛的肤色,那无穷无尽无可奈何的黄沙。所以毛驴的眼睛总含着忧郁。沙丘上有时堆着乱石,石间的矮松毛虬虬地互掩成林,翦径的强盗--叫 bandido 的--似乎就等在那后面。
法国风光妩媚,盈目是一片娇绿嫩青。一进西班牙就变了色,山石灰麻麻的,草色则一片枯黄,荒凉得竟有一种压力。绿色还是有的,只是孤伶伶的,点缀一下而已。树大半在缓缓起伏的坡上,种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成排成列。高高瘦瘦,叶叶在风里翻闪着的,是白杨。矮胖可爱的,是橄榄树,所产的油滋润西班牙人干涩的喉咙,连生菜也用它来浇拌。一行行用架子支撑着的,就是葡萄了,所酿的清冽甘美的酒温暖西班牙人寂寞的心肠。其他的树也是有的,但不很茂。往往,在寂寂的地平线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棵孤树撑着天空,那姿势,也许已经撑了几世纪了。绿色的祝福不多,红色的惊喜更少。偶尔,路边会闪出一片红艳艳的因粟花,像一队燃烧的赤蝶迎面扑打过来。
Last edited by 笑嘻嘻 on 2005-05-04 11:21, edited 1 time in total.
云浆未饮结成冰

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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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承欢 » 2005-05-04 2:22

这两天放假我也在敲,本想全部敲完再放上来的。现在录到第三章开头,笑大不介意我接着贴吧 :oops:

山坡上偶尔有几只黑白相间的花牛和绵羊,在从容咀嚼草野的空旷。它们不知道佛朗哥是谁,更无论八百年回教的兴衰。我从来没见过附近有牧童,农舍也极少见到,也许正是半下午,全西班牙都入了朦胧的“歇时塌”(siesta)吧。比较偏僻的野外,往往十几里路不见人烟,甚至不见一棵树。等你已经放弃了,小丘等上出人意外的却会跨着、蹲着,甚至匍着一间灰顶白壁的独家平房,像是文明的最后一哨。若是那独屋正在坡脊上,背后衬托着整个晚空,就更令人感受到孤苦的压力。

独屋如此,几百户人家加起来的孤镇更是如此。你以为孤单加孤单会成为热闹,其实是加倍地孤单。从格拉纳达南下地中海岸的途中,我们的塔尔波横越荒芜而崎岖的内华达山脉(Sierra Nevada),左盘右旋地攀过一棱棱的山脊,空气干燥无风,不时在一丛杂毛松下停车小憩。树影下,会看见一条灰白的小径,在沙石之间蜿蜒出没,盘入下面的谷地里去。低沉的灰调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定睛搜寻,才瞥见一顶sombrero的宽边大帽遮住一个村民骑驴的半面背影。顺着他去的方向,远眺的旅人终于发现谷底的村庄,掩映在矮树后面,在野径的尽头,在一切的地图之外,像一首用方言来唱的民谣,忘掉的比唱出来的更多。而无论多么卑微的荒村野镇,总有一座教堂把尖塔推向空中,低矮的村屋就互相依偎着,围在它的四周。那许多孤零零的瘦塔就这么守着西班牙的天边,指着所有祈愿的方向。

最难忘的是莫特利尔镇(Motril)。毫无借口地,那幻象忽然赫现在天边,虽然远在几里路外,一整片叠牌式的低顶平屋,在金阳碧空的透明海气里,白晃晃的皎洁墙壁,互相分割成正正斜斜的千百面几何图形,一下子已经奔凑到你的眼睫之间,那样祟人的艳白,怎么可能!拭目再看,它明明在那边,不是幻觉,是奇观。树少而矮,所以白屋拥成一堆,白成一片,屋顶大半平坦,斜的一些也斜得稳缓,加以黑灰的瓦色远多于红色,更加压不下那一大片放肆的骄白。歌德说:“色彩是光的修行与受难。”那样童贞的蛋壳白修的该是患了洁癖的心吧,蒙不得一点污尘。过了那一片白梦,惊诧未定,忽然一个转弯,一百八十度拉开蓝汹汹欲溢的世界,地中海到了。



西班牙之荒,一个半世纪之前已经有另一位外国作家慨叹过了。那是一八二九年,在西班牙任外交官的美国名作家伊尔文(Washington Irving),为了探访安达露西亚浪漫的历史,凭吊八百年伊斯兰文化的余风,特地和一位俄国的外交官从塞维亚并辔东行,一路遨游去格拉纳达。虽然是春天,途中却听不见鸟声,事后伊尔文在《红堡记》(Tales of Alhambra)里告诉我们说:

“许多人总爱把西班牙想象成一个温柔的南国,好象明艳的意大利那样装扮着百般富丽的媚态。恰恰相反,除了沿海几省之外,西班牙大致上是一个荒凉而忧郁的国家,崎岖的山脉和漫漫的平野,不见树影,说不出有多寂寞冷静,那种蛮荒而僻远的味道,有几分像非洲。由于缺少丛树和围篱,自然也就没有鸣禽,更增寂寞冷静之感。常见的是兀鹰和老鹰,不是绕着山崖回翔,便是在平野上飞过,还有的就是性怯的野雁,成群阔步于荒地;可是使其他国家全境生意蓬勃的各种小鸟,在西班牙只有少数省份才见得到,而且总是在人家四周的果园和花园里面。

“在内陆的省份,旅客偶然也会越过大片的田地,上面种植的谷物一望无边,有时还摇曳着青翠,但往往是光秃而枯焦,可是四顾却找不到种田的人。最后,绿人才发现峻山或危崖上有一个小村,雉堞惨败,戍楼半倾,正式古代防御内战或抵抗摩尔人侵略的堡垒。直到今日,由于强盗到处打劫,西班牙大半地区的农民仍然保持了群居互卫的风俗。”

西班牙人烟既少,地又荒芜,所以伊尔文在漫漫的征途之中,可以眺见孤独的牧人在躯干走散了的牛群,或是一长列的骡子缓缓踱过荒沙,那景象简直有几分像阿拉伯。其时境内盗贼如麻,一般人出门都得携带兵器,不是毛瑟枪、喇叭枪,便是短剑。旅行的方式也有点像阿拉伯的驼商队,不同的是在西班牙,从比利牛斯山一直到阳光海岸(Costa del Sol),纵横南北,维持交通与运输的,是骡夫组成的队伍。这些骡夫(arrieros)生活清苦而律己甚严,粗布背囊里带着橄榄一类的干粮,鞍边的袋子里装着水或酒,就凭这些要越过荒山与躁野。他们例皆身材矮小,但是手脚伶俐,肌腱结实而有力,脸色被太阳晒成焦黑,延伸则坚毅而镇定。这样的骡队人马众多,小股的流匪不敢来犯,而全副武装地驰着安达露西亚骏马的独行盗呢,也只敢在四周梭巡,像海盗跟着商船大队那样。接下来的一段十分有趣,我必须再引译伊尔文的原文:

“西班牙的骡夫有唱不完的歌谣可以排遣走不尽的旅途。那调子粗俗而单纯,变化很少。骡夫斜坐在鞍上,唱得声音高亢,腔调拖得又慢又长,骡子呢则似乎十分认真地在听赏,而且用步调来配合拍子。这种双韵的歌谣不外是诉说摩尔人的古老故事,或是什么圣徒的传说,或是什么情歌,而更流行的是吟咏大胆的私枭或无畏的强盗,因为这两种人在西班牙的匹夫匹妇之间都是令人遐想的英雄。骡夫之歌往往也是即兴之作,说的是当地的风光或是途中发生的事情。这种又会唱歌又会乘兴编造的本事,在西班牙并不稀罕,据说是摩尔人所传。听着这些歌谣,而四周荒野寂寥的景色正是歌词所唱,偶尔还有骡铃丁当来伴奏,真有豪放的快感。

“在山道上遇见一长串骡队,那景象再生动不过了。最先你会听到带队骡子的铃声用单纯的调子打破搞出的岑寂,不然就是骡夫的声音在呵诉迟缓或脱队的牲口,在不然就是那骡夫正在放喉高唱一首古调。最后你才看到有骡队沿着峭壁下的隘道迟缓地迂回前进,有时候走下险峻的悬崖,人与兽的轮廓分明地反衬在天际,有时候从你脚下那深邃而干旱的谷底辛苦的攀爬上来。行到近前时,你就看到他们卷头的毛纱、穗带和鞍褥,装饰得十分鲜艳;经过你身边时,驮包后面的喇叭枪挂在最顺手的地方,正暗示道路的不宁。”




伊尔文所写的风土民情虽然已是一百五十年前的西班牙,但证之以我的安达露西亚之旅,许多地方并未改变。今天的西班牙仍然是沙多树少,干旱而荒凉,而葡萄园、橄榄林、玉米田和葵花田里仍然是渺无人影。盗贼呢应该是减少了,也许在荒郊剪径的匪徒大半转移阵地,到闹市里来剪人荷包了,至少我在巴塞罗那的火车站上就遇到了一个。至于那些土红色的古堡,除了春天来时用满地的野花来逗弄它们之外,都已经被匆忙的公路忘记,尽管雉堞俨然,戍塔巍然,除了苦守住中世纪的天空之外,也没有别的事好做了。

最大的不同,是那些骡队不见了。在山地里,这忍辱负重眼色温柔而哀沉的忠厚牲口,偶然还会见到。在街上,还有卖艺人用它来拖伊伊呜呜的手摇风琴车。可是漫漫的长途早已伸入现代,只供各式的汽车疾驶来去了。不过,就在六十年前,夭亡的诗人洛尔卡(Federico Garcia Lorca,1898 ―1936)吟咏安达露西亚旅行的许多歌谣里,罗马的形象仍颇生动。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下面这首《骑士之歌》:

科尔多瓦。
孤悬在天涯。

漆黑的小马,圆大的月亮,
橄榄满袋在鞍边悬挂。
这条路我虽然早认识,
今生已到不了科尔多瓦。

穿过原野,穿过烈风,
赤红的月亮,漆黑的马。
死亡正在俯视着我,
在戍楼上,在科尔多瓦。

唉,何其漫长的路途!
唉,何其英勇的小马!
唉,死亡已经在等待我,
等我赶路去科尔多瓦!

科尔多瓦。
孤悬在天涯。
好仔8论爷田地,好女8论嫁妆衣

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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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录完了

Post by 承欢 » 2005-05-04 4:22

这首诗的节奏和意想单纯而有力,特具不祥的神秘感。韵脚是一致开口的母音,色调又是红与黑,最能打动人原始的感情,而且联想到以此二色为基调的佛拉曼哥舞与斗牛。二十年前初读史班德此诗的英译,即已十分欢喜,曾据英译转译为中文。三年前去委内瑞拉,有敢于希斯巴尼亚文化的召引,认真地读起西班牙文来。我耽于这种罗曼司文,完全处于感性的爱好。首先,是由于西班牙文富于母音,所以读来圆融浏亮,荡气回肠,像随时要吟唱一样,要充分体会洛尔卡的感性,怎能不直接饕餮原文呢?其次,去过了菲律宾与委内瑞拉,怎能不径游伊比利亚本身呢?为了去西班牙,事先足足读了一年半的西班牙问,到了格拉纳达,虽然不能就和阿米哥们畅所欲言,但触目盈耳,已经不全是没有意义的声音与形象了。前面这首《骑士之歌》,当年仅由英译转成中文,今日对照原文再读,发觉略有出入,乃据原文重加中译如上。论音韵,中译更接近原文,因为洛尔卡通篇所押的悠长A韵,中文全保留了,英文却无能为力。

未去西班牙之前,一提到那块土地我就会想到三个城市:托雷多,因为艾尔格雷科的画;格拉纳达,因为法耶的钢琴曲;科尔多瓦,因为洛尔卡的诗。我到西班牙,是从法国乘火车入境,在马德里住了三天,受不了安达露西亚的诱惑,就再乘火车去格拉纳达。第二天当然是去游“红堡”,晚上则登圣山(Sacromonte),探穴居,去看吉普赛人的佛拉曼哥舞。第三天更迫不及待,租了一辆塔尔波上路,先南下摩特利尔,然后沿着地中海西驶,过了毕加索的故乡马拉加,再被上竟安代盖拉,抵名成塞维亚。

而现在是第四天的半上午,我们正在塞维亚东去科尔多瓦的途中。

蓝空无云,黄地无树,好不容易见到一丛绿荫,都远远地躲在地平线上,不肯跟来。开了七八十里路,只越过一条小溪。无论怎么转弯,都避不开那无所不在的火球,向我们毫不设防的挡风玻璃霍霍滚来。没有冷气,只有开窗迎风,迎来拍面的长途炎风,绕人颈项如一条茸茸的围巾。我们选错了偏南经过艾西哈(Eceja)的公路,要是靠北走,就可以沿着瓜达几维尔河,多少沾上点水气了。

就是沿着这条漫漫的旱路跋涉去科尔多瓦吗?六十年前是洛尔卡,一百多年前是伊尔文,一千年前是骑着白骏扬着红缨的阿拉伯武士,这里曾经是回教与耶教决胜的战场,飘满月牙旌与十字旗。更早的岁月,听得见西哥特人遍地践来的蹄声。一切都消逝了,摩尔人的古驿道上,只六下我们这一辆小红车冒着器乐的骄阳东驰,像在追逐一个神秘的背影。越来越接近科尔多瓦了,这蛊惑的名字变成一个三音节的符咒祟着我的嘴唇。我一遍又一遍的低诵着《骑士之歌》:

穿过原野,穿过烈风,
赤红的月亮,漆黑的马。
死亡正在俯视着我,
在戍楼上,在科尔多瓦。

洛尔卡的红与黑,我怎么闯近来了呢?公路在矮灌木纠结的丘陵左右萦回,上下起伏,像无头无尾的线索,前面在放线,后面在收索。风果然很猛烈,一路从半开的车窗嘶喊着倒灌进来。死亡真的在城楼上俯视着我么?西班牙人在公路上开车原就躐等躁进,超起车来总是令你血沸心紧,从针锋相对到狭路相逢到错身而过,总令人凛然,想到斗牛场的红凶黑煞。万一闪不过呢?今生真的到不了科尔多瓦?尤其洛尔卡不但是横死,而且是夭亡,何况我胯下这辆车真有些不祥,早已出过点事故了。

我的安达露西亚之旅始于格拉纳达,而以塞维亚为东回的中途站,最后仍将回到格拉纳达。昨晚驶入塞维亚,已经是八时过几分了。满城的暮色里,街等与车灯纷纷亮起,在凯旋广场的红灯前面煞车停下,淡玫瑰色的夕照仍依恋在老城寨上,正悠然怀古,说五百年前,当羊皮纸图上还没有纽约,伊莎贝拉女皇就是在次第接见志在远洋的哥伦布,忽然,车熄火了。转钥发动了几次,勉强着火,绿灯早已亮起,满街的车纷纷超我而去。这情形重复了三次,令人又惊又怒,最后才死灰复燃,提心吊胆地,总算把这匹随时会仆地不起的驽马驱策到蒙特卡罗旅店的门口,停在班驳的红砖巷里。这事故,成为我怀古之旅正妙想联翩自鸣得意时忽的一记反高潮。晚饭后,找遍附近的街巷不见加油站的影子,更不提修车行了。那家旅店没有冷气,没有冰箱,只有一架旧电扇斜吊在壁上,自言自语不住地摇头。

“明天怎么办?”

朦胧之间不断地反问自己,而单调的轧轧声里只有那风扇在摇头。整夜我躺在疑虑的崖边,不能入眠。第二天早餐后,我存说不如去找当地的赫尔茨租车行。电话里那赫尔茨的职员用英语说:“你看过来看看。”我们开了过去,向他诉苦:“万一在荒野里忽然熄火,怎么办?”他说可以把车留给他们修。我说这一修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我们等不几了。正烦恼之际,有顾客前来还车,他说:“换一辆给你们如何?”我们喜出望外,只怕他会变卦,立刻换了另一辆上路。

定下神来,才发现这架车也是塔尔波,虽然红色换了白色,其他的装备,甚至脾气,依然是表兄表弟。在山城的最后一盏红灯前,啊哈,同样熄了一次火。居然劝动他重新起步,而且一口气喘奔了两个多钟头,但是危机感始终压在心头。睡眠不足的飘忽状态中,昨夜的风扇又不详的在摇头。不久风扇摇成了风车,巨影幢幢而不安,而胯下这辆靠不住的车子也喘啊哮啊,变成了那匹驽马,毛长骨瘦的洛西南带(Rocinante)。念咒一般我再度吟哦起那祟人的句子:

死亡正在俯视着我,
在戍楼上,在科尔多瓦。

于是西班牙的干燥与荒凉随炎风翻翻扑扑一起都卷来,这寂寞的半岛啊,去了腓尼基又来了罗马,去了西哥特又来了北非的回教徒,从拿破仑之站到三十年代的内战,多少旗帜曾迎风飞舞,号令这纷扰的高原。当一切的旌旗都飘去,就只剩下了风,就是车窗外这永恒的风,吹过野地上的枯草与干篷,吹过锯齿排列的山脉与冷对天地的雪峰,吹过佛拉曼哥的顿脚踏踏与响板喀喇喇,击掌紧张的劈劈啪啪,弦声激动的吉他。

(完)
好仔8论爷田地,好女8论嫁妆衣

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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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ap » 2005-05-04 8:00

完了吗?真好看。笑大从那里买的书?

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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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笑嘻嘻 » 2005-05-04 9:26

谢谢承欢。 :-D 我正在痛苦地思索我得花几天时间敲完。早上起来一看,居然已经完了。 :lol: :lol: :lol: :lol: 谢谢。谢谢。
我从这边学校图书馆复印的。 :-D
云浆未饮结成冰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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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5-04 9:48

哀~~真好,图书馆都能借到中文书,那天问蚕哪里看的无字,她也说是借来的。按说我呆的也是大城市,怎么就借不到....我还特地跑到tigercool上瞅了瞅无字的定价,不便宜呐,10刀一本呢,三本30刀....心痛
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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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silkworm » 2005-05-04 10:38

我也是学校图书馆借的,本地公众图书馆里借到过亦舒和蔡澜。

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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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豪情 » 2005-05-04 10:41

哇真好看.
我严肃地说, 有灵魂.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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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tiffany » 2005-05-04 10:48

哇,真好看,说的我对西班牙无限向往。
乡音无改鬓毛衰

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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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笑嘻嘻 » 2005-05-04 11:28

我老实承认我觉得有灵魂的部分满枯燥的,我得硬着头皮看下来。我还是喜欢看我twin写的。 :wink:
敲的感想有3:
1)微软的拼音输入真是不停地在进步,这么犬牙呲互、文邹邹的句子都基本全能拼出来。
2)余光中简直像在炫耀自己中文字识得多,古典诗词的基础深厚,不停使用生僻字,转换名字称呼,敲得我感觉自己跟白字先生似的。(虽然我历来是白字先生,那也有点恼羞成怒。)
3)(目堂)这个字念什么啊?
云浆未饮结成冰

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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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豪情 » 2005-05-04 11:31

笑嘻嘻真会MIND READING, 说的我特受落. 我看了人家写的, 自己特别惭愧.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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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tiffany » 2005-05-04 11:35

cheng1我得意的笑 :-P
乡音无改鬓毛衰

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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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笑嘻嘻 » 2005-05-04 11:37

我们是twin 嘛。我就知道你专会长他人威风,灭自己锐气。还想等到你写完,怕影响你写的风格,结果等不得了。 :-D
真的,我讲的是实话,余光中已开始谈诗,我就有点不大耐烦。他的诗我是喜欢看的,但是这样讲诗的,我喜欢的比较少。也有。讲诗就讲诗,不要搞得气势太恢宏的就好看。
云浆未饮结成冰

花差花差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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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花差花差小将军 » 2005-05-04 13:30

4啊螺蛳壳里突然做起道场来了嘛
脚翘黄天宝
光吃红国宝

娜娜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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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娜娜猫 » 2005-05-04 14:08

我倒是最喜欢他谈诗那段, 大概是因为我最受不了不押韵的所谓诗, 至于他在路上如何奔波, 是他个人的事, 我不关心这种太注重个人感受的游记。 :p

文诌诌, 诌念zhou1, 我前两天用zou也是怎么也敲不出来。

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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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豪情 » 2005-05-04 14:18

我觉得他谈诗歌掌握的还算有分寸, 和文章融合得挺好的.
我倒也挺喜欢看人家写奔波的, 比较看得出作者性情, 如果作者性情可爱的话. 我真八卦.
最可怕的是余秋雨那种.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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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tiffany » 2005-05-04 14:54

其实我最重大的感想是好久没看这么文艺的文章了。文艺的还挺好看。
乡音无改鬓毛衰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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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5-04 14:58

豪情 wrote:我觉得他谈诗歌掌握的还算有分寸, 和文章融合得挺好的.
我倒也挺喜欢看人家写奔波的, 比较看得出作者性情, 如果作者性情可爱的话. 我真八卦.
最可怕的是余秋雨那种.
我记得文化苦旅出来的时候我还真是蛮喜欢他的,可是后来怎么成了这样...伤心。

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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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豪情 » 2005-05-04 16:42

如果只有三分文史细胞非要写十分文史文章, 就成了他那样.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娜娜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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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娜娜猫 » 2005-05-05 12:06

大家都说余秋雨不好, 是真的觉得他不堪呢还是大家都骂所以人云亦云? :roll: 他的文章我就看过那篇关于宁古塔的, 觉得还行啊, 后来他变得很差么?

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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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tiffany » 2005-05-05 12:12

我看了他三几篇文章,觉得洒狗血洒的太厉害
注:此洒狗血说的是一种写法--在不多的事实基础上发表很强烈的感情。
所以觉得他不好。
乡音无改鬓毛衰

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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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豪情 » 2005-05-05 12:36

我不太喜欢他是因为他才子气比较重-也难怪, 人家还娶了个佳人.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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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tiffany » 2005-05-05 12:40

mmd, 这人真下流。想起来就气愤
乡音无改鬓毛衰

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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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ap » 2005-05-05 12:54

tiffany wrote:mmd, 这人真下流。想起来就气愤
为什么呢?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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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silkworm » 2005-05-05 13:49

我鬼头鬼脑地说个8卦哈,道听途说,不负法律责任。
据跟余先生有所交往的文学批评家说,余先生出外游历,热衷于购买旅游点的小册子,回家归置归置就下笔。

qi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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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qinger » 2005-05-05 14:35

这篇真好看, 我一直很喜欢余光中, 记得大学时候看到他的一首诗: 当我死时。。。非常地打动我。
至于余秋雨, 我觉得文化苦旅还可以, 后面的霜冷长河和千年一叹简直让人捏着鼻子都看不下去, 端着个架子, 却没什么内容。
现在偶是胡军的扇子。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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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5-05 16:08

我后来不喜欢余秋雨是因为这人后来太把自己当回事儿,文化苦旅以后,每每出书都有长长的前言数页,说的是自己如何为了抵制盗版商出自己的书,什么提前一夜空运了,这了,那了。最后干脆说,为了防止盗版商偷自己的书,干脆不再写了。
一股子小气兮兮的劲儿。
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

密斯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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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密斯张三 » 2005-05-05 22:28

大学时候也喜欢余光中。但觉得他在游子乡愁上太过铺陈,不少文章上空都隐隐盘旋着这个母题,用他自己的话,有点“喊魂”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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