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画饼充饥张爱玲(完)

入得谷来,祸福自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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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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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画饼充饥张爱玲(完)

Post by 森林的火焰 » 2005-09-30 8:19

谈吃是中国名文人必不可少的一叶,张爱玲也未能免俗。何况张爱玲曾经三令五申自己是个拜金的俗人,喜欢俗字眼。她并不是个馋人,自己的小说里除必要外没有多余的食物描写,和她在景物上的铺张笔墨完全不同。张爱玲完全谈吃的文字只有一又五分之一篇,除“谈吃及画饼充饥“外,于写自己的“童言无忌“中还有一部分直白地冠以“吃“。
张爱玲的时代隔着一轮圆月,再美也恍惚,看不真切。多年后的粉丝如我,想要追寻一点张爱玲的遗泽,只好俗气地从吃穿上着手。这么多年,那些吃食也已经绝迹的绝迹,进化的进化。然而追寻不是为了张爱玲,而是为了自己的画饼充饥。吃喝文字的蓝本都来自张,又并非恶意揣测和无聊同情,想来她也不会介意。
张爱玲写过的吃,一来是她小时在天津,少年在上海的记忆。其次是在香港两次求学的经历,最后是去国后定居美国的生活。一路写来,都是平平常常的食物,没有山珍海味。可能因为家世背景已经够传奇,在散文中更要避忌满纸“我我我“,所以张爱玲没有鲍翅情结。不比很多现在谈吃的文人,一定不忘半遮半掩地告诉读者他们吃过多么珍贵宏大的筵席,金山海虎翅吉品三头鲍,不忘某年月日与某某权要共餐,甚或只是享用过某某权要的屁股临幸过的椅子。
张爱玲姑姑不能忘怀的“拈拈转“,连张爱玲也没吃过,只是想象一锅绿色的小点子下在开水锅里,团团急转。青麦做粥肯定有淡绿的清气,不同经过风吹日晒,锉骨扬灰的小米面玉米碴。想来宜稀不宜稠,宜独食,万不得已佐以酱瓜酱萝卜,不宜加糖。小学的时候校门口有郊县来的老人卖煮熟的麦穗,很便宜,一粒粒剥出来吃,有嚼头也很清香。现在想起来,那麦穗可能就是青麦煮成。妈妈有时也煮“麦仁粥“,我觉得比小米粥要好吃,没有那么扎嗓子。从来没有调查过麦仁是什么,也许和“拈拈转“是同一种东西?只是印象里从来没有过淡青的气息。
大麦面子就更没吃过了。大麦是只在书上读过,背单词记过,在啤酒里喝过它的降解产物。藕粉也是小时哭闹发脾气后累了,大人给冲一碗。当时就觉得不好吃,长大以后更加不怀念。 桂格麦片我倒是爱的,不过喜欢干嚼了吃,特别的有五谷香。加水以后就变得塌皮烂骨,真真是一塌糊涂得不能再糊涂。拌进果仁葡萄干,才分散点注意力。早餐五谷(breakfast cereal)中比那还糟的是各色膨化的小面果,甜都甜得假,象吸饱了水的泡沫塑料。滚水冲了吃的所有食物里,除了热巧克力,就只有南方牌黑芝麻糊还值得回味。可现在从唐人街买来再冲又觉得也只一般,太多淀粉,太少芝麻。是初期产品质量好,还是回忆总是美味?
炒米是南方吃食,北方只有给孩子吃着玩的爆米花。炒米不知是都用糯米还是也有大米。汪曾祺专门写过炒米,说要请人上门,一炒就是一石糯米,装在坛子里保存。炒米久放不坏,在没有罐头的日子里,可以备不时之需或兵祸时节。猪汕煎两个荷包蛋抓一把炒米在上面,是娇儿才能独享的。普通吃法就是热水一冲,“佐以酱姜一小碟“。炒面似乎是解放战争年代相当普遍的士兵食品。除了张爱玲说的韩战宣传报道,中学课本里有一篇“七根火柴“,掉队的伤兵也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把湿漉漉鸡蛋大的炒青稞面。
脆而薄的大张紫菜是见过的,不过是在多伦多的日韩杂货店里。中国店的紫菜是一小包一小包的,有相当的厚度,拆开以后发现是一条条粘成。砂子很多,非反复 淘洗不能下锅,怪麻烦的。因此干脆买当零食吃的紫菜,煮方便面时多放几包就是了。日本店里包寿司的紫菜平整光洁,有金属光泽,如厚丝一般美丽。可是也不好切,刀子略钝便切不断,会把寿司卷里面的内容一节节挤出来。惨不忍睹。所以日本的料理师傅都特别讲究好快刀,切鱼片切寿司,锐不可当。
以前自己写过一篇“鹅“,拖沓冗杂,还扯到了谢道蕴身上。无他,因为自己爱吃鹅,所以拉大旗作虎皮。广东人吃烧鹅,卤鹅,大鹅煲的习惯绵延至今,相对其他各省是“鹅食“多的。红楼梦里说贾家居于长安,其实是北京。红楼梦的鹅肉鹅油,张爱玲认为是古代遗风,受胡人影响较少的江南没有这种风俗。其实吃鹅倒说不定是半路出家的北方风俗。长居北平的台湾作家刘枋,就曾骄傲地说起她家当年的鹅油翻毛月饼。鹅不象鸭子般离不开水,青草拌饭鹅便吃得痛痛快快。乡下人家养鹅又能看家护院,一般人都不敢惹这喉粗体壮能撒泼的家禽。《儿女英雄传》里的安老爷一家是汉军旗人,祖上“从龙入关“,满化十足,讲起儒家的上古礼节来也十足。这种人格分裂的道德观,恐怕是当年中上层汉军旗人的小照。独养儿子乳名“玉格“,是满人名字;娶媳妇要小脚,行礼时要“奠雁“。“汉不纳宫,满不点元“在安老爷来看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宛如千年来孔夫子一路传下来的教诲,而且他自己是算满人的。只是孔夫子也说过:“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也。“解书解到这一句,不知汉军旗秀才又如何自圆其说?其实也是圆过了的,《儿女英雄传》开头说的,“我们清朝的制度不比前代,龙飞东海,建都燕京,万水朝宗,一统天下“。努尔哈赤是个不识字的军事天才,何曾领略过这等马屁工夫?定被捧得了不知南北。大清的天下,最后也是被捧杀了。
西方餐桌上的鹅现在几乎绝迹,然而福尔摩斯探案里有一篇故事,便是圣诞前夕华生拣了某位贝克先生慌慌张张掉下的帽子和一只大鹅开头的。我在香港时的教授是加拿大西海岸人,也曾说过早年间圣诞和感恩节都吃烤鹅,后来有了火鸡这“洋鸟儿“,就改火鸡了。起初因为火鸡是洋货,贵;后来是因为养得多,不贵。唯一和鹅还有关的便是法国人的肥鹅肝酱了。鹅肝酱的鹅象烤鸭的鸭一样,是填出来的。鹅肝酱太贵,法国人又太高傲,手艺概不外传。因此大多数人吃不到正宗的,或者吃不起正宗的。现在很多一般的鸭肝酱肉酱也叫Pa tei,权且过过嘴瘾。西方人有时也是名教信徒。
鸭舌小萝卜汤没有吃过,五香鸭舌卤鸭舌倒吃过不少,试了几十回,也不能象张爱玲说的那样,如拔鞋拔一般把骨头抽出来,总要一点点啃。张爱玲说汤里的鸭舌清腴嫩滑,我对鸭舌的印象却是一包油,然而很好吃。多伦多唐人街有间家禽店,长年有鸭舌卖。不是没有心动过,但不会烹调,又担心这形象突兀的东西对善良室友们的神经是太严峻的考验。生鸭舌后端那两根细长的筋,白森森的,对我自己都是个考验。
整只烧鸭子连皮带肉地煨汤除了在张爱玲的文中见过,别处都没有。烧鸭架子煨汤,烧鸭丝儿烩饼,甚至金银鸭粥,文武鸭煲,南北各省倒很广泛。北京烧鸭的骨架煮汤,梁实秋说要带回去亲自煮,炸一勺花椒油吃打卤面。梅兰芳唱戏,夜宵是烧鸭丝儿烩饼。用滚热的鸭汤把切成丝儿的荷叶饼淋软再洒上些鸭肉丝。烧烤的焦香,配上鲜肉的甜,汇成一种独特的浓郁,比独沽其中一味来得悠长。烧鸭或烧肉与鲜鸭鲜肉同煨,很有道理,又是张爱玲最喜欢的“对照“。张爱玲认为吃鸭子是北边人在行,恐怕是因为她没在南京住过。其实稍微想深一点就该明白:北方苦旱,北京靠通州供应鸭子不过是特例。南方湖泽密布,鸭子才多。鸭子多才吃得多,吃得多才做法多。象汪曾祺写的《鸡鸭名家》那样一出手便知鸭子多肥多重,能杀鸭不见血的,也只有在江南。
腰子汤也没听说过。自己有本家常菜谱,还是从妈妈那里偷来的,作者是个上海主妇。果真家常得不能再家常,亲切得很。她介绍过“清蒸半腰“。把腰子洗净片开,去尽白筋,加黄酒和瘦肉蒸四十分钟。如果有火腿或咸肉,更好。试做过一回,原来腰子蒸熟后可以缩得那样小,韧如橡皮。不计较汤渣质地,汤的味道却是真好,清淡而浓鲜,几乎不见油星。袁枚说腰子“炒枯则木,炒嫩则令人生疑,不如煨烂。“我怀疑腰子是煨不烂的。
广东话把猪坐臀处肥瘦相杂却又没筋的部分叫“梅头肉“,和张爱玲说的“腰梅肉“有点儿象,但决不是里脊纯精肉。里脊广东人叫“猪柳“。梅头肉适合做炒菜的肉,因为肥肉略煸有猪油出,使同炒的蔬菜分得荤香,肉片比纯精肉滑嫩。蒸肉饼也是梅头肉切碎。洋超市里的碎瘦肉如木渣般,做减肥食品比较没有犯罪感。某人曾经为我做过他最拿手的咖喱,是用碎牛排(minced steak)和冰冻青豆做的,简直骇人听闻。看在爱情面子上,勉强下咽。
俄国革命以后,欧洲和中国都充满了逃出来的贵族地主,也带去了俄式生活。鱼馅包子是其中一斑。中国革命后,因为跟苏联拜了把子,尊为老大哥,一时间所谓“西餐“就是俄餐。北京的“老莫“超越上海的“红房子“,成为西餐在中国的官方诠释。余生也晚,从未有幸于“老莫“用餐。广州唯一的一间俄国餐馆开在天河的冰花酒店,以罐焖羊肉,哈尔滨大红肠为招牌,鱼包子不见芳踪。可能已被时代埋葬。在《洋葱以供哭泣》一文中,吾友Chilly极尽浓妍地描述了开在伦敦哈罗德百货公司附近的俄国餐馆“罗宋汤的眼泪“,一一照顾到了它的装潢和食物,却一点没提鱼馅包子。以她的敏锐渊博,决不会放过这和张爱玲进餐的机会。俄国菜最显著的是酸奶油(sour cream),无处不在。蘸芹菜条的是它,蘸Pierogi的也是它。
Pierogi在加拿大相当普遍,只是不知和张爱玲当年吃过的是否样貌不差。比我想象的要小得多,因为张爱玲说的是“金黄疲软作布袋形“,我见的却只比饺子大一点,也不“疲软“。厚厚的一个面疙瘩,实以小块的洋葱土豆,完全油炸,望而生畏。蘸酸奶油吃,倒是没看上去那么腻,味道也不坏。也许这里卖的是波兰pierogi,与俄国家的表兄不同。
张爱玲写的俄国crossbun,不知为何让我想到香港最普遍的菠萝包。一样是半球形的小圆面包,烤得金黄,顶部略有酥皮,但缺了底下微咸的十字托。菠萝包毫无花巧,热烘烘出炉时松软香甜,人们趋之若鹜。剖开一半嵌进厚厚的一刀黄油,俗称“菠萝油“。如张爱玲说的“甜咸同吃,微妙可口“;并同场奉送入口即融,引人入胜。中环颇有几间不起眼的糕饼店名声在外。蛋挞,白糖沙翁和菠萝油出炉的时间,外面排起长长的人龙。 港督彭定康就曾在店外大嚼蛋挞,被记者抓现行。俄国大黑面包“列巴“,至今无缘见识。估计是见了也不敢吃。据说这种大面包可以当枕头,当凳子,当雨伞,当盾牌。由此观之,一定是很有性格的面包,不会轻易向齿牙投降。
没吃过Scone以前,看到张爱玲的文字,只想这“司空“不知怎么的别致可爱。这样的幻想过了头,于香港见了Scone的真身时,仍拒绝承认那貌不惊人的扁圆型小点心便是张爱玲盛赞的“司空“。对自己说张爱玲当年在香港都没买到,如今的新秀肯定是走样了的。直到来了多伦多,才发现大小饼店里的scone与香港的如出一辙,才面对了现实。“司空“似乎不象纸杯蛋糕或松饼(muffin),借助了模具烤成挺拔壮实的形状,二十个“司空“里挑不出一个周正的,都多少有点歪裂。不过“司空“的味道不坏,确实比面包要“面“。细腻比不上蛋糕,起码比不上天使蛋糕。蓝莓或覆盆子的“司空“,都很好吃。Muffin和English muffin原来是两码事。Muffin重而且湿,内里的筋络纠结成一团团,不似蛋糕发得蓬松。有人特别喜欢让muffin有嚼头,往里掺烘干的小米――我是从室友烤南瓜松饼的过程中才知道原来洋人也吃小米。异国相逢,差点不敢相认。而British muffin是扁平的不甜的小发面饼子,有酵母的酸味。象白吉馍却没那么结实,也不象馍馍那么虚泡。至于象不象酒酿饼不敢说,因为从来没吃过。英国松饼白吃极为一般,不是饿得头昏不会想它。但在剖开略烤的英国松饼上高高地堆烟三文鱼,煮软的菠菜叶,嫩嫩的荷包蛋(poached egg),浇上一种极鲜美的白汁。味道非常好。室友在她生日的那天为我做过。她说在家的时候,每当她生日,她的继父都会弄这个给她做早餐。今朝独自在外,一时怀旧,也为我们做。
中环的天星码头,其实是皇后码头。除天星小轮往返港九外,也有渡船去大屿山,南丫岛。香港大学在港岛西的薄扶林,距离地铁西端终点站上环搭电车大约八九站,不消半小时。张爱玲已称之为“进城“,可见当时的香港有多小。后来的中文大学,科技大学,更是山水迢迢。我在科技大学时,要到中环,须得小巴转地铁,地铁再转地铁。张爱玲只消乘上叮铃铃的电车,轻轻巧巧的就到青鸟咖啡馆买“司空“了。“青鸟咖啡馆“这么诗意盎然的名字已成陈迹,代之以满街的星巴克。
苏格兰在饮食上有天才,真不知从何说起。苏格兰人自嘲,一是酗酒,二是小气。张爱玲有兴趣的Haggis,是羊肚里实以切碎的羊杂和燕麦片,就这么加盐煮熟。欧洲本来苦缺香料,到现在也不十分擅长使用。没加胡椒花椒姜片煮的羊肚,让人闻风色变。我的几个吃过的朋友,包括某人在内,说起来都舌头吐得长长的。苏格兰的酒却是好的,风寒多山的国,没有杯中物真的别过日子了。爱尔兰也一样:三百万人的小国,名扬四海靠的是Guinness苦黑啤酒和Irish cream。某人开玩笑说,他们爱尔兰人都是喝醉了在街头呕吐时认同乡的。
张爱玲的香肠卷是在多伦多街上买的,让我受宠若惊,到埠后四处找。很容易找到了,却是名副其实的“香肠卷“,面包卷子中间有一根罐头香肠,完全不是“酥皮小筒塞肉“。我找到的香肠卷,恐怕是最平淡的点心,连热狗上点缀的芥茉烧烤酱都没有。然而叫香肠卷是错不了的。张爱玲买香肠卷是怀父亲的旧,有点让人惊讶。张爱玲的父亲是个遗少,他的影子很明显地出现在几部小说里。《创世纪》中的全少爷,《花凋》中的川嫦的父亲郑先生。这种无才无力改变现实,又有怨有气面对现实的人,在当时是很多的。靠祖上留下来的一点东西,窝在蜗牛壳里发愤到发霉,终于寂寂地化了灰。子女与父母性格不投也是常见的,然而父亲总是父亲,有一点共同的因子躺在血液里。
香港和加拿大的面包店都有当饭吃的大面包。白面包买的人不多,有些面包店根本不做。超市里最便宜的wonderbread,白得欺霜胜雪,被室友称为垃圾食品。八十年代后出国的人多起来,留学生写异国风物“几大怪”,就有黑面包比白面包贵。为健康故,流行的起码是浅棕色的全麦面包。或者是多谷面包multi-grain,缀着星星点点不知是什么的谷粒,好象是燕麦片。头脑简单的北美人们相信越“多谷”维生素越全,有些面包的粗 纤维高得难以下咽。我第一次在实验室所在的医院咖啡座买三文治,一时好奇要了全场最黑的面包。结果一起吃饭的同事从头到尾被迫关切地看着我艰难咀嚼。吃完以后两太阳酸痛不堪。我说,这哪是给人吃的,根本是给马吃的。
自己吃过最好的大面包也是德国的,却不是张爱玲说的方角面包,而是大的扁圆形,里面有核桃和葡萄干。切片放久了也不干硬。虽然看着黑乎乎的,却入口香软。最沉重最干硬的是裸麦面包(rye),说是味同嚼蜡一点不过分,只比蜡多一点面团的酸味。吃不完的剩下的放在室温两星期,安若泰山,一点霉都不长。同期购置的橙子早变了绿色怪物。不禁问连霉都不生的面包,营养能好到哪里去?
北美的人都爱吃酸面包(sourdough),玉米,甜菜都可以做成sourdough。然而我不喜欢那股不清不楚的酸味。读硕第二年跟导师去加州开会,回程时他买了一大旅行袋的酸面包带回香港,以慰一家四口的莼鲈之思。
真正外皮厚而脆,中心微湿的,是葡萄牙小面包。面发得特别好,烤的火候也独到。外层象厚苏打饼,里面的心子柔软如虚无。我第一次吃是在澳门,跟汤上的免费面包篮。结果我和朋友吃了两篮才过瘾。加拿大的面包店也有卖,个头大些,一样的好。里面可能掺了玉米面。西班牙和葡萄牙最早到达美洲,从美洲带回了烟草,玉米,蕃茄,土豆,番薯,巧克力。抛开其中的血火不提,没有美洲,我们今天的生活将多么贫乏。
餐馆如何“面向大众“,我已经在陆文夫的小说《美食家》里领教过了。当年也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运动。要不是有心人写在小说里,多少大风大浪比着,这点有限的记忆早被忘却的救主解脱了。“楼外楼“后来又有多少代的美食家说起,却没再听人说起螃蟹面。张爱玲说过自己不会吃“鱼虾蟹一切细致的东西“,却又承认螃蟹面确实美味。看来这螃蟹面是剥出蟹肉来做卤的。工夫巨大,价钱想必亦不菲。张爱玲能穿起蓝布大褂充“识字妇女“,却不肯随波逐流吃完螃蟹底下的面。我也是个不爱吃汤面的,尤其不爱吃烂糊面。小时遇到妈妈忙碌,往往把头天剩的面条回锅热过当早餐。我是干瞪眼装傻充愣也不要碰一碰,宁愿被呵斥一顿。在这一点上,自翊清高如张爱玲。年纪渐长,反而觉得一碗白雾腾腾的汤面果真有解渴疗饥之功效。但仍与张爱玲暗合,面宜窄,汤宜宽,且面须久煮不烂。广东人用虾头虾子大地鱼干煮清汤,下细而劲道的竹笙压面,面头摆几块红艳艳的烧鸭牛腩,甚得我心。
张爱玲在去日本的船上吃的,想必就是炒河粉。炒河粉其实多油,菜谱里都教放“四大汤匙油,烧红镬“。只是都被粉吸干了,显得无辜。米粉不比面条,不会炒得烂糊,显得清爽相。略加辣椒油和醋,更是开胃。
北美的畸型胖子越来越多。人们惊觉是汉堡薯条惹的祸,千夫所指作junk food。我却认为真正的元凶是可乐和袋装薯片。百多年前人们就吃煎肉饼和炸土豆,北美的食物也从来没有定量供应这一说,土豆和肉要多少有多少。那时的美国可没有现在这样多的脂肪球儿。自从有了连锁快餐,一份快餐例有一大杯可乐,大到足够鸟儿游泳猫儿洗澡。一小罐可乐(355ml)便含糖二十多克,若是炼出来,雪白的一堆。一天喝两罐,就等于吃进纯白糖一两。相对健康的油炸玉米片尚含脂肪高达百分之三十,况土豆片乎? 一个成年人在看电视的时候,很容易吃进一大包,多过两天的理论热量。长此以往,不胖才怪。
牛排靠挂才嫩,现在也还是这样的。不过行业秘密,关心的人不多。室友有个表弟读了butcher的大专班,两年课程,要领取butcher执照才能上岗。据他说宰好的牛要从中间剖开两半,挂在十五度左右的房间里两个星期。外层开始腐化并变干,释放出的蛋白酶向内渗透,使里面的肉变嫩。然后把外面的干肉完全刨去,里面的就是上好牛排了。听得我毛骨悚然。这个程序称为beef aging。这样处理过的牛肉价钱特贵。我去附近的St. Lawrence Market时,肉铺后面的确有一间小屋,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面巨大的半片牛,好象“异形“里的镜头。不敢多望,匆匆而过。
丹麦人似乎特好酥皮点心,有著名的“丹麦卷“(Danish Roll)为证。虽然我不知道丹麦卷跟丹麦是否真的有关。香港的丹麦卷是圆鼓鼓的酥皮筒,一头尖一头阔,里面满满地灌着奶油。加拿大的丹麦卷却作了扁的菱形格子,内里有樱桃,覆盆子,蓝莓各种果酱。大约还是为健康故,和面的牛油不够多,酥脆不若香港的丹麦卷。我还在香港时,曾向加州来的教授求证过“拿破仑“,他瞠目不知所对。未几我在美心饼店倒找到了。象张爱玲说的,一层酥皮,一层奶油,一层果酱(也有榛子酱或巧克力酱)的,只是算不得“特大“。回广州发现白天鹅宾馆饼屋所制尤美,酥而松化,人民币十元一块。多伦多也是有“拿破仑“,却走的是简约大气的路线。上下各一层酥皮,中间一大块奶酱(custard),厚达一寸。橘逾淮为枳是哪国都有的事情,只是他们没有这样浪漫感伤的表达,一块蛋糕只是一块蛋糕,一片红叶只是一片红叶。乳酪稻草也并不罕见,很多面包点心店都有。虽然热量也高,吃起来却觉得比薯片安慰些,咸食也比较能抚慰中国人的胃。
花生酱会得沉淀下来,要用力搅匀。这让今日身在北美的中国人又欣喜又不安。欣喜的是显然芝麻酱是“旧式“的健康食品,多吃也一定不会致癌。不安的是没福得见“旧式“花生酱,不知吃了多少固定剂下肚。花生酱致癌,更大的可能是生霉的花生有黄曲霉毒素,是强烈的致癌剂。粗颗粒的花生酱特别香。可是被我用芝麻酱喂过的洋人们,在嘴唇被芝麻酱粘住的那一刹那,已经把花生酱抛到九霄云外了。有不吃狗肉的洋人,有不吃豆腐的洋人,我还没见过不爱麻油的洋人。
在多伦多没见过波兰餐馆,同一层楼的实验室却是有几个波兰人,天天带饭。常是加香料煮的米饭,粘糊糊的,香气喷鼻,应该味道不坏,只是交情从没好到可以涎着脸尝一口的地步。还有加香料焖的鸡肉猪肉,实实在在的一大盒,完全不象本地人赶健康时髦,胡萝卜生菜也好算一顿,或者就是pizza了事。第一代移民最坚持的就是肠胃,不独中国人是这样。德国的黑森林火腿,名闻天下,到处都有。只是加拿大做的想必离正宗差得远。没什么香味,比一般的本地火腿要咸,也没到深红色的地步。因为大众对肥肉有神经质的敏感,肥肉都剔掉了。如果买整块的,或许会有。三文治店里只有切好片的黑森林火腿。
张爱玲的年代,北美的饮食好奇心尚只达到欧洲。今天的北美,简直是亚洲餐馆的天下。大学附近的布洛街上有中国菜,日本菜,韩国菜,印度菜,尼泊尔菜,黎巴嫩菜;来自欧洲的却只有意大利和匈牙利两种。象德国、波兰、希腊菜肴,须得去该族聚居的街区才能找到。人们总对越远的东西越有好奇心。所以东欧的酸香肠,罗马尼亚的茄子泥,如果不发愤搜寻,就只好看看张爱玲的文字。反而当年在香港,各种欧洲餐馆都有一席之地,据说做出来的东西也有八九分正宗。本来也是,发明八宝鸭子的民族做别的菜都是小菜一碟。
日本料理太清淡,为张爱玲所不喜。可是这些年来风行世界,大约是因为看上去很健康的缘故。日本菜食具精洁,清丽高雅,追寻异国风情,没有比这再好的目标了。日本人的长寿,更是现身说法。对生鱼的态度,洋人或闻之惨然色变,或闻之心魂俱醉。现在心魂俱醉的人越来越多了,一点不罕见。承认自己不吃生鱼,在大城市里却需要一点勇气。
吃没油没盐的淡豆腐只有大多中国人和日本人才能做到,因为我们自小习惯豆腐的冲淡气息。洋人会大叫淡出鸟来。一般的日本餐馆里提供的是Tofu Salad,加上小葱,海苔,姜泥,小小一碗;硬是比“恺撒沙律“顺口得多,熟软香滑,哪象生菜叶子支支楞楞的不伏刀叉管教。只是多伦多的日本餐馆多是中国人开的,所以货源免不了唐人街,豆腐沙律多是机制嫩豆腐,嫩得吹不得打不得。那种略厚实一点的豆腐多做了热菜。蔡澜说他在日本的一间寺院,和尚招待他吃饭,一锅热汤里放一大片厚海带,上面压一块豆腐,煮到泛起鱼眼泡不绝,两个人就这么吃了饭。偶一为之,也挺有意思。
意大利方饺ravioli也是有名的,四四方方象个微型小抱枕。自己做也不难,面皮是用压面机压出来,再用模子扣的。平摊皮子,放上一小团馅,四面涂点儿水压实便好了。馅子是菠菜和“茅屋芝士“cottage cheese拌的,非常香。也有蕃茄牛肉的,我觉得不如菠菜饺既浓鲜又青翠。同屋的室友做过,一桌的面粉,一群女孩子咭咭呱呱地边说笑边操作,很开心的事情。超市买回来的冷冻产品逊色许多。机制的不如家制的,这一点是中外共识。
山核桃批是美点,真的一阵猪油气扑面而来。里面填的是甜腻腻的豆沙枣泥类的东西,表面一层山核桃,比普通核桃瘦长而扁,更苦也更香。我跟朋友们说这东西好象满是猪油,她们都半信半疑。也难怪,她们对猪油的概念完全没有概念。烹调和糕点起酥,要得到中国人的“荤香“效果,西洋烹调都是用黄油的。滚热的黄油点心非常香,只是冷后沾在手上的膻腥味挥之不去。真正用黄油的,已经是精致点心。很多超市里卖的速冻半成品或油炸薯片,是用的trans-fat,植物油通过化学反应,使所有不饱和碳键被加氢饱和,由液体油变成固体油,叫”margarine”。这种饱和脂肪的结构和自然界存在的饱和脂肪不同,人体其实不能消化。过去贪吃油腻的大众自欺欺人地相信“植物黄油“更健康廉宜,没几年后真相大白,舆论哗然一片纷纷要求禁止反式脂肪,最起码要在食品袋上标出来。看来反式脂肪被停用,只是迟早的事了。
中国人本来不计较胆固醇,一开始计较,就比西方深入得多。因为东方的食谱本身就广大。一次做墨鱼给某人吃,然后告诉他墨鱼的胆固醇是非常高的。某人一副幻灭的表情,死也不信这洁白鲜脆的,没有一点肥膘的东西竟然会高胆固醇。现在超市里的素食用黄豆做非常普遍,豆汉堡豆香肠豆牛扒也是西方素食者的盘中餐。 西式食品工场也开始生产各种硬度的豆腐。西方吃素的人着实不少,受现代科学,环保意识或东方宗教的影响的混合后果。极端的素食者甚至不吃烟火食,只怕是等着早晚霞举飞升。少数固守北美传统饮食习惯,排斥外来食物的人,在他们自己的族群中也不受欢迎。我的室友就回来讲过她班上一个同学小器没见识,听说黄豆汉堡便象一只竖起毛的猫。当然美国中部小镇布什的选区,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不知是时间还是地缘关系,读书印象中张爱玲居住的地方真是饮食的重灾区,连菠菜都只有冷冻的。多伦多的纯西式超市里也有得卖酱油麻油。当然多伦多真是族群混杂,除却会吃的中国人外,意大利人,希腊人这些在饮食上充满新鲜阳光的民族也不能忍受冰冻蔬菜和罐头。他们带来的巨大影响在超市的蕃茄干,橄榄杏仁咸菜,羊奶芝士沙律上可以看出来。加拿大本国能作为招牌的,除了枫糖浆,好象就只有“蒙特利尔烟肉“,介于咸肉和鲜肉之间,有肥有瘦。可以点“肥“,“中肥“,“瘦“,没有炸脆也很香,不象普通烟肉一味死咸,全靠油炸。北美的贫乏烹调在地中海的缤纷和亚洲的神秘映衬下自惭形秽,进而崇洋媚外。倒也没人有国货担忧,恐怕是自己吃的实在太不健康,找不出道理来。
亦步亦趋地跟踪过张爱玲的品尝路程,才发现这原来是身在海外的华人的共同境况。人在江湖,不免怀念。于新的经验中怀念或于旧的美梦中怀念,是普遍的两种态度。孰是孰非不好评论,只是人生苦短,一路东张西望,总是多看了风景。
Last edited by 森林的火焰 on 2005-10-09 12:11, edited 3 times in total.

游心于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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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游心于无穷 » 2005-09-30 11:11

:admir001:
俗人一个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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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Jun » 2005-10-01 17:29

家世背景已经够传奇
愿闻其详。曾经有个张迷朋友给我扫盲讲她的生平,可惜我左耳进右耳出,只记得她因为不是庶出小时候颇吃了些苦头,搁今天完全是child abuse,具体的全不记得了。

w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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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water » 2005-10-03 7:15

Jun wrote:
家世背景已经够传奇
愿闻其详。曾经有个张迷朋友给我扫盲讲她的生平,可惜我左耳进右耳出,只记得她因为不是庶出小时候颇吃了些苦头,搁今天完全是child abuse,具体的全不记得了。
张唯独在这个家世上不能脱俗,她祖母是李鸿章的女儿。

与她同时的另一个女作家潘柳黛(也是一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写过一文,调侃说,张和李鸿章的关系就好比在太平洋里丢了一只烧鸡,上海人舀了黄浦江的水,号称自己在喝鸡汤。此文一出,过了若干年后在香港他人向张问及潘柳黛,张尚悻悻然说不认识。

其他就是jun总结的,child abuse.

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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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森林的火焰 » 2005-10-03 14:34

张爱玲的祖父是清末的著名清流领袖张佩纶,也就是光说不练的领袖。偏偏李鸿章赏识他,招了做女婿。
张爱玲话里话外基本上没提过李鸿章,只是在“谈吃与画饼充饥”里说过“相府老太太看儒林外史,就看个吃。” ”相府老太太“是李鸿章的长媳。自己祖父的事情倒是从她姑姑和父亲那里打听过一点,”对照记“里有的。”孽海花“里的故事也有张佩纶,不过具体是谁已经不记得了。
潘柳黛的文章没看过。估计不是专业研究文学的都不知道了。其实不是特别爱好清末历史的,也不会有人知道张佩纶,虽然当时可是名臣。
张爱玲的父亲后来另娶,后母对张爱玲很不好。她就出走和母亲姑姑生活在一起。就是Jun说的Child abuse了。

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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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Knowing » 2005-10-03 14:39

Image
我祖母带着子女合照。


  带我的老女佣是我祖母手里用进来的最得力的一个女仆。我父亲离婚后自己当家,逢到年节或是祖先生日忌辰,常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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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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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Knowing » 2005-10-03 14:41

 我仅有的一张我祖父的照片已经泛黄褪色,大概不能制版。显然是我姑姑剪贴成为夫妇合影,各坐茶几一边,茶几一分为二,中隔一条空白。祖父这边是照相馆的布景,模糊的风景。

  祖母那边的背景是雕花排门,想是自己家里。她跟十八岁的时候发型服饰相同,不过脸面略胖些。

  祭祖的时候悬挂的祖父的油画像比较英俊,那是西方肖像画家的惯技。但同是身材相当魁梧,画中人眼梢略微下垂,一只脚往前伸,像就要站起来,眉宇间也透出三分焦躁,也许不过是不耐久坐。照片上胖些,眼泡肿些,眼睛里有点轻藐的神气。也或者不过是看不起照相这洋玩艺。

  《孽海花》上的“白胖脸儿”在画像上已经变成赭红色,可能是因为饮酒过多。虽有“恩师”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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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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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tiffany » 2005-10-03 14:44

:cry: 这篇看的我落泪。尤其最后那个: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
乡音无改鬓毛衰

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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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Knowing » 2005-10-03 14:53

私  语
  “夜深闻私语,月落如金盆。”那时候所说的,不是心腹话也是心腹话了罢?我不预备
装模作样把我这里所要说的当做郑重的秘密,但是这篇文章因为是被编辑先生催逼着,仓促
中写就的,所以有些急不择言了,所写的都是不必去想它,永远在那里的,可以说是下意识
的一部分背景。就当它是在一个“月落如金盆”的夜晚,有人嘁嘁切切絮絮叨叨告诉你听的
罢!

  今天早上房东派了人来测量公寓里热水汀管子的长度,大约是想拆下来去卖。我姑姑不
由的感慨系之,说现在的人起的都是下流的念头,只顾一时,这就是乱世。

  乱世的人,得过且过,没有真的家。然而我对于我姑姑的家却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
我姑姑与我母亲同住多年,虽搬过几次家,而且这些时我母亲不在上海,单剩下我姑姑,她
的家对于我一直是一个精致完全的体系,无论如何不能让它稍有毁损。前天我打碎了桌面上
的一块玻璃,照样赔一块要六百元,而我这两天刚巧破产,但还是急急的把木匠找了来。

  近来不知为什么特别有打破东西的倾向。(杯盘碗匙向来不算数,偶尔我姑姑砸了个把
茶杯,我总是很高兴地说:“轮到姑姑砸了!”)上次急于到阳台上收衣裳,推玻璃门推不
开,把膝盖在门上一抵,豁朗一声,一块玻璃粉粉碎了,膝盖上只擦破一点皮,可是流下血
来,直溅到脚面上,擦上红药水,红药水循着血痕一路流下去,仿佛吃了大刀王五的一刀似
的。

  给我姑姑看,她弯下腰去,匆匆一瞥,知道不致命,就关切地问起玻璃,我又去配了一
块。

  因为现在的家于它的本身是细密完全的,而我只是在里面撞来撞去打碎东西,而真的家
应当是合身的,随着我生长的,我想起我从前的家了。

  第一个家在天津。我是生在上海的,两岁的时候搬到北方去。北京也去过,只记得被佣
人抱来抱去,用手去揪她颈项上松软的皮――她年纪逐渐大起来,颈上的皮逐渐下垂;探手
到她颔下,渐渐有不同的感觉了。小时候我脾气很坏,不耐烦起来便抓得她满脸的血痕。她
姓何,叫“何干”。不知是那里的方言,我们称老妈子为什么干什么干。何干很像现在时髦
的笔名:“何若”,“何之”,“何心”。

  有一本萧伯纳的戏:《心碎的屋》,是我父亲当初买的。空白上留有他的英文题识:

  “天津,华北。

  一九二六。三十二号路六十一号。

  提摩太・C・张・”

  我向来觉得在书上郑重地留下姓氏,注明年月,地址,是近于罗唆无聊,但是新近发现
这本书上的几行字,却很喜欢,因为有一种春日迟迟的空气,像我们在天津的家。

  院子里有个秋千架,一个高大的丫头,额上有个疤,因而被我唤做“疤丫丫”的,某次
荡秋千荡到最高处,唿地翻了过去,后院子里养着鸡。夏天中午我穿着白地小红桃子纱短衫
,红哑子,坐在板凳上,喝完满满一碗淡绿色,涩而微甜的六一散,看一本谜语书,唱出来
,“小小狗,走一步,咬一口。”谜底是剪刀。还有一本是儿歌选,其中有一首描写最理想
的半村半郭的隐居生活,只记得一句“桃枝桃叶作偏房”,似乎不大像儿童的口吻了。

  天井的一角架着个青石砧,有个通文墨,胸怀大志的男底下人时常用毛笔蘸了水在那上
面练习写大字。这人瘦小清秀,讲三国志演义给我听,我喜欢他,替他取了一个莫名其妙的
名字叫“毛物”。毛物的两个弟弟就叫“二毛物”“三毛物”。毛物的妻叫“毛物新娘子”
,简称“毛娘”。毛娘生着红扑扑的鹅蛋脸,水眼睛,一肚子“孟丽君女扮男装中状元”,
是非常可爱的然而心计很深的女人,疤丫丫后来嫁了三毛物,很受毛娘的欺负。当然我那时
候不懂这些,只知道他们是可爱的一家。他们是南京人,因此我对南京的小户人家一直有一
种与事实不符的明丽丰足的感觉。久后他们脱离我们家,开了个杂货铺子,女佣领了我和弟
弟去照顾他们的生意,努力地买了几只劣质的彩花热水瓶,在店堂楼上吃了茶,和玻璃罐里
的糖果,还是有一种丰足的感觉。然而他们的店终于蚀了本,境况极窘。毛物的母亲又怪两
个媳妇都不给她添孙子,毛娘背地里抱怨说谁教两对夫妇睡在一间房里,虽然床上有帐子。

  领我弟弟的女佣唤做“张干”,裹着小脚,伶俐要强,处处占先。领我的“何干”,因
为带的是个女孩子,自觉心虚,凡事都让着她。我不能忍耐她的重男轻女的论调,常常和她
争起来,她就说:“你这个脾气只好住独家村!希望你将来嫁得远远的――弟弟也不要你回
来!”她能够从抓筷子的手指的地位上预卜我将来的命运,说:“筷子抓得近,嫁得远。”
我连忙把手指移到筷子的上端去,说:“抓得远呢?”她道:“抓得远当然嫁得远。”气得
我说不出话来。张干使我很早地想到男女平等的问题,我要锐意图强,务必要胜过我弟弟。

  我弟弟实在不争气,因为多病,必须扣着吃,因此非常的馋,看见人嘴里动着便叫人张
开嘴让他看看嘴里可有什么。

  病在床上,闹着要吃松子糖――松子仁舂成粉,掺入冰糖屑――人们把糖里加了黄连汁
,喂给他,使他断念,他大哭,把只拳头完全塞到嘴里去,仍然要。于是他们又在拳头上擦
了黄连汁。他吮着拳头,哭得更掺了。

  松子糖装在金耳的小花磁罐里。旁边有黄红的蟠桃式磁缸,里面是痱子粉。下午的阳光
照到那磨白了的旧梳妆台上。

  有一次张干买了个柿子放在抽屉里,因为太生了,先收在那里。隔两天我就去开抽屉看
看,渐渐疑心张干是否忘了它的存在,然而不能问她,由于一种奇异的自尊心。日子久了,
柿子烂成一泡水。我十分惋惜,所以至今还记得。

  最初的家里没有我母亲这个人,也不感到任何缺陷,因为她很早就不在那里了。有她的
时候,我记得每天早上女佣把我抱到她床上去,是铜床,我爬在方格子青锦被上,跟着她不
知所云地背唐诗。她才醒过来总是不甚快乐的,和我玩了许久方才高兴起来。我开始认字块
,就是伏在床边上,每天下午认两个字之后,可以吃两块绿豆糕。

  后来我父亲在外面娶了姨奶奶,他要带我到小公馆去玩,抱着我走到后门口,我一定不
肯去,拚命扳住了门,双脚乱踢,他气得把我横过来打了几下,终于抱去了。到了那边,我
又很随和地吃了许多糖。小公馆里有红木家具,云母石心子的雕花圆桌上放着高脚银碟子,
而且姨奶奶敷衍得我很好。

  我母亲和我姑姑一同出洋去,上船的那天她伏在竹床上痛哭,绿衣绿裙上面钉有抽搐发
光的小片子。佣人几次来催说已经到了时候了,她像是没听见,他们不敢开口了,把我推上
前去,叫我说:“婶婶,时候不早了。”(我算是过继给另一房的,所以称叔叔婶婶。)她
不理我,只是哭。她睡在那里像船舱的玻璃上反映的海,绿色的小薄片,然而有海洋的无穷
尽的颠波悲恸。

  我站在竹床前面看着她,有点手足无措,他们又没有教给我别的话,幸而佣人把我牵走
了。

  母亲去了之后,姨奶奶搬了进来。家里很热闹,时常有宴会,叫条子。我躲在帘子背后
偷看,尤其注意同坐在一张沙发椅上的十六七岁的两姊妹,打着前溜海,穿着一样的玉色袄
裤,雪白的偎倚着,像生在一起似的。

  姨奶奶不喜欢我弟弟,因此一力抬举我,每天晚上带我到起士林去看跳舞。我坐在桌子
边。面前的蛋糕上的白奶油高齐眉毛,然而我把那一块全吃了,在那微红的黄昏里渐渐盹着
,照例到三四点钟,背在佣人背上回家。

  家里给弟弟和我请了先生,是私塾制度,一天读到晚,在傍晚的窗前摇摆着身子。读到
“太王事獯于,”把它改为“太王嗜熏鱼”方才记住了。那一个时期,我时常为了背不出书
而烦恼,大约是因为年初一早上哭过了,所以一年哭到头。――年初一我预先嘱咐阿妈天明
就叫我起来看他们迎新年,谁知他们怕我熬夜辛苦了,让我多睡一会,醒来时鞭炮已经放过
了。我觉得一切的繁华热闹都已经成了过去,我没有份了,躺在床上哭了又哭,不肯起来,
最后被拉了起来。坐在小藤椅上,人家替我穿上新鞋的时候,还是哭――即使穿上新鞋也赶
不上了。

  姨奶奶住在楼下一间阴暗杂乱的大房里,我难得进去,立在父亲烟炕前背书。姨奶奶也
识字,教她自己的一个侄儿读“池中鱼,游来游去”,恣意打他,他的一张脸常常肿得眼睛
都睁不开。她把我父亲也打了,用痰盂砸破他的头。于是族里有人出面说话,逼着她走路。
我坐在楼上的窗台上,看见大门里缓缓出来两辆塌车,都是她带走的银器家生。仆人们都说
:“这下子好了!”

  我八岁那年到上海来,坐船经过黑水洋绿水洋,仿佛的确是黑的漆黑,绿的碧绿,虽然
从来没在书里看到海的礼赞,也有一种快心的感觉。睡在船舱里读着早已读过多次的《西游
记》,《西游记》里只有高山与红热的尘沙。

  到上海,坐在马车上,我是非常侉气而快乐的,粉红地子的洋纱衫裤上飞着蓝蝴蝶。我
们住着很小的石库门房子,红油板壁。对于我,那也有一种紧紧的朱红的快乐。

  然而我父亲那时候打了过度的吗啡针,离死很近了。他独自坐在阳台上,头上搭一块湿
手巾,两目直视,檐前挂下了牛筋绳索那样的粗而白的雨。哗哗下着雨,听不清楚他嘴里喃
喃说些什么,我很害怕了。

  女佣告诉我应当高兴,母亲要回来了。母亲回来的那一天我吵着要穿上我认为最俏皮的
小红袄,可是她看见我第一句话就说:“怎么给她穿这样小的衣服?”不久我就做了新衣,
一切都不同了。我父亲痛悔前非,被送到医院里去。我们搬到一所花园洋房里,有狗,有花
,有童话书,家里陡然添了许多蕴藉华美的亲戚朋友。我母亲和一个胖伯母并坐在钢琴凳上
模仿一出电影里的恋爱表演,我坐在地上看着,大笑起来,在狼皮褥子上滚来滚去。

  我写信给天津的一个玩伴,描写我们的新屋,写了三张信纸,还画了图样。没得到回信
――那样的粗俗的夸耀,任是谁也要讨厌罢?家里的一切我都认为是美的顶巅。蓝椅套配着
旧的玫瑰红地毯,其实是不甚谐和的,然而我喜欢它,连带的也喜欢英国了,因为英格兰三
个字使我想起蓝天下的小红房子,而法兰西是微雨的青色,像浴室的磁砖,沾着生发油的香
,母亲告诉我英国是常常下雨的,法国是晴朗的,可是我没法矫正我最初的印象。

  我母亲还告诉我画图的背景最得避忌红色,背景看上去应当有相当的距离,红的背景总
觉得近在眼前,但是我和弟弟的卧室墙壁就是那没有距离的橙红色,是我选择的,而且我画
小人也喜欢给画上红的墙,温暖而亲近。

  画图之外我还弹钢琴,学英文,大约生平只有这一个时期是具有洋式淑女的风度的。此
外还充满了优裕的感伤,看到书里夹的一朵花,听我母亲说起它的历史,竟掉下泪来。我母
亲见了就向我弟弟说:“你看姊姊不是为了吃不到糖而哭的!”我被夸奖着,一高兴,眼泪
也干了,很不好意思。

  《小说月报》上正登着老舍的《二马》,杂志每月寄到了,我母亲坐在抽水马桶上看,
一面笑,一面读出来,我靠在门框上笑。所以到现在我还是喜欢《二马》,虽然老舍后来的
《离婚》《火车》全比《二马》好得多。

  我父亲把病治好之后,又反悔起来,不拿出生活费,要我母亲贴钱,想把她的钱逼光了
,那时她要走也走不掉了。他们剧烈地争吵着,吓慌了的仆人们把小孩拉了出去,叫我们乖
一点,少管闲事。我和弟弟在阳台上静静骑着三轮的小脚踏车,两人都不作声,晚春的阳台
上,挂着绿竹帘子,满地密条的阳光。

  父母终于协议离婚。姑姑和父亲一向也是意见不合的,因此和我母亲一同搬走了,父亲
移家到一所弄堂房子里。(我父亲对于“衣食住”向来都不考究,单只注意到“行”,惟有
在汽车上舍得花点钱。)他们的离婚,虽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我是表示赞成的,心里自然
也惆怅,因为那红的蓝的家无法维持下去了。幸而条约上写明了我可以常去看母亲。在她的
公寓里第一次见到生在地上的瓷砖沿盆和煤气炉子,我非常高兴,觉得安慰了。

  不久我母亲动身到法国去,我在学校里住读,她来看我,我没有任何惜别的表示,她也
像是很高兴,事情可以这样光滑无痕迹地度过,一点麻烦也没有,可是我知道她在那里想:

  “下一代的人,心真狠呀!”一直等她出了校门,我在校园里隔着高大的松杉远远望着
那关闭了的红铁门,还是漠然,但渐渐地觉到这种情形下眼泪的需要,于是眼泪来了,在寒
风中大声抽噎着,哭给自己看。

  母亲走了,但是姑姑的家里留有母亲的空气,纤灵的七巧板桌子,轻柔的颜色,有些我
所不大明白的可爱的人来来去去。我所知道的最好的一切,不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的,都
在这里了。因此对于我,精神上与物质上的善,向来是打成一片的,不是像一般青年所想的
那样灵肉对立,时时要起冲突,需要痛苦的牺牲。

  另一方面有我父亲的家,那里什么我都看不起,鸦片,教我弟弟做《汉高祖论》的老先
生,章回小说,懒洋洋灰扑扑地活下去。像拜火教的波斯人,我把世界强行分作两半,光明
与黑暗,善与恶,神与魔。属于我父亲这一边的必定是不好的,虽然有时候我也喜欢。我喜
欢鸦片的云雾,雾一样的阳光,屋里乱摊着小报,(直到现在,大叠的小报仍然给我一种回
家的感觉)看着小报,和我父亲谈谈亲戚间的笑话――我知道他是寂寞的,在寂寞的时候他
喜欢我。父亲的房间里永远是下午,在那里坐久了便觉得沉下去,沉下去。

  在前进的一方面我有海阔天穷的计划,中学毕业后到英国去读大学,有一个时期我想学
画卡通影片,尽量把中国画的作风介绍到美国去。我要比林语堂还出风头,我要穿最别致的
衣服,周游世界,在上海自己有房子,过一种干脆利落的生活。

  然而来了一件结结实实的,真的事。我父亲要结婚了。我姑姑初次告诉我这消息,是在
夏夜的小阳台上。我哭了,因为看过太多的关于后母的小说,万万没想到会应在我身上。我
只有一个迫切的感觉: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如果那女人就在眼前,伏在铁栏干上,
我必定把她从阳台上推下去,一了百了。

  我后母也吸鸦片。结了婚不久我们搬家搬到一所民初式样的老洋房里去,本是自己的产
业,我就是在那房子里生的。

  房屋里有我们家的太多的回忆,像重重叠叠复印的照片,整个的空气有点模糊。有太阳
的地方使人瞌睡,阴暗的地方有古墓的清凉。房屋的青黑的心子里是清醒的,有它自己的一
个怪异的世界。而在阴阳交界的边缘,看得见阳光,听得见电车的铃与大减价的布店里一遍
又一遍吹打着《苏三不要哭》,在那阳光里只有昏睡。

  我住在学校里,很少回家,在家里虽然看到我弟弟与年老的“何干”受磨折,非常不平
,但是因为实在难得回来,也客客气气敷衍过去了。我父亲对于我的作文很得意,曾经鼓励
我学做诗。一共做过三首七绝,第二首咏《夏雨》,有两句经先生浓圈密点,所以我也认为
很好了:“声如羯鼓催花发,带雨莲开第一枝。”第三首咏花木兰,太不像样,就没有兴致
再学下去了。

  中学毕业那年,母亲回国来,虽然我并没觉得我的态度有显著的改变,父亲却觉得了,
对于他,这是不能忍受的,多少年来跟着他,被养活,被教育,心却在那一边。我把事情弄
得更槽,用演说的方式向他提出留学的要求,而且吃吃艾艾,是非常坏的演说。他发脾气,
说我受了人家的挑唆。我后母当场骂了出来,说:“你母亲离了婚还要干涉你们家的事。

  既然放不下这里,为甚么不回来?可惜迟了一步,回来只好做姨太太!”

  沪战发生,我的事暂且搁下了。因为我们家邻近苏洲河,夜间听见炮声不能入睡,所以
到我母亲处住了两个礼拜。回来那天,我后母问我:“怎样你走了也不在我跟前说一声?”
我说我向父亲说过了。她说:“噢,对父亲说了!你眼睛里哪儿还有我呢?”她刷地打了我
一个嘴巴,我本能地要还手,被两个老妈子赶过来拉住了。我后母一路锐叫着奔上楼去:“
她打我!她打我!”在这一刹那间,一切都变得非常明晰,下着百叶窗的暗沉沉的餐室,饭
已经开上桌了,没有金鱼的金鱼缸,白瓷缸上细细描出橙红的鱼藻。我父亲趿着拖鞋,拍达
拍达冲下楼来。揪住我,拳足交加,吼道:“你还打人!你打人我就打你!今天非打死你不
可!”我觉得我的头偏到这一边,又偏到那一边,无数次,耳朵也震聋了。我坐在地下,躺
在地下了,他还揪住我的头发一阵踢。终于被人拉开。我心里一直很清楚,记起我母亲的话
:“万一他打你,不要还手,不然,说出去总是你的错,”所以也没有想抵抗。他上楼去了
,我立起来走到浴室里照镜子,看我身上的伤,脸上的红指印,预备立刻报巡捕房去。走到
大门口,被看门的巡警拦住了说:

  “门锁着呢,钥匙在老爷那儿。”我试着撒泼,叫闹踢门,企图引起铁门外岗警的注意
,但是不行,撒泼不是容易的事。我回到家里来,我父亲又炸了,把一只大花瓶向我头上掷
来,稍微歪了一歪,飞了一房的碎瓷。他走了之后,何干向我哭,说:

  “你怎么会弄到这样的呢?”我这时候才觉得满腔冤屈,气涌如山地哭起来,抱着她哭
了许久。然而她心里是怪我的,因为爱惜我,她替我胆小,怕我得罪了父亲,要苦一辈子,
恐惧使她变得冷而硬。我独自在楼下的一间空房里呆了一整天,晚上就在红木炕床上睡了。

  第二天,我姑姑来说情,我后母一见她便冷笑:“是来捉鸦片的么?”不等她开口我父
亲便从烟铺上跳起来劈头打去,把姑姑也打伤了,进了医院,没有去报捕房,因为太丢我们
家的面子。

  我父亲扬言说要用手枪打死我。我暂时被监禁在空房里,我生在里面的这座房屋忽然变
成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现出青白的粉墙,片面的,癫狂的。

  Beverley Nichols有一句诗关于狂人的半明半昧:“在你的心中睡着
月亮光,”我读到它就想到我们家楼板上的蓝色的月光,那静静地杀机。

  我也知道我父亲决不能把我弄死,不过关几年,等我放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我了。数星
期内我已经老了许多年。我把手紧紧捏着阳台上的木栏干,仿佛木头上可以榨出水来。头上
是赫赫的蓝天,那时候的天是有声音的,因为满天的飞机。

  我希望有个炸弹掉在我们家,就同他们死在一起我也愿意。

  何干怕我逃走,再三叮嘱:“千万不可以走出这扇门呀!

  出去了就回不来了。”然而我还是想了许多脱逃的计划,《三剑客》《基度山恩仇记》
一齐到脑子里来了。记得最清楚的是《九尾龟》里章秋谷的朋友有个恋人,用被单结成了绳
子,从窗户里缒了出来。我这里没有临街的窗,惟有从花园里翻墙头出去。靠墙倒有一个鹅
棚可以踏脚,但是更深人静的时候,惊动两只鹅,叫将起来,如何是好?

  花园里养着呱呱追人啄人的大白鹅,唯一的树木是高大的白玉兰,开着极大的花,像污
秽的白手帕,又像废纸,抛在那里,被遗忘了,大白花一年开到头。从来没有那样邋遢丧气
的花。

  正在筹划出路,我生了沉重的痢疾,差一点死了。我父亲不替我请医生,也没有药。病
了半年,躺在床上看着秋冬的淡青的天,对面的门楼上挑起石灰的鹿角,底下累累两排小石
菩萨――也不知道现在是哪一朝,哪一代……朦胧地生在这所房子里,也朦胧地死在这里么
?死了就在园子里埋了。

  然而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也倾全力听着大门每一次的开关,巡警咕滋咖滋抽出锈涩
的门闩,然后呛啷啷一声巨响,打开了铁门。睡里梦里也听见这声音,还有通大门的一条煤
屑路,脚步下沙子的吱吱叫。即使因为我病在床上他们疏了防,能够无声地溜出去么?

  一等到我可以扶墙摸壁行走,我就预备逃。先向何干套口气打听了两个巡警换班的时候
,隆冬的晚上,伏在窗子上用望远镜看清楚了黑路上没有人,挨着墙一步一步摸到铁门边,
拔出门闩,开了门,把望远镜放在牛奶箱上,闪身出去。――当真立在人行道上了!没有风
,只是阴历年左近的寂寂的冷,街灯下只看见一片寒灰,但是多么可亲的世界呵!

  我在街沿急急走着,每一脚踏在地上都是一个响亮的吻。而且我在距家不远的地方和一
个黄包车夫讲起价钱来了――我真高兴我还没忘了怎样还价。真是发了疯呀!随时可以重新
被抓进去。事过境迁,方才觉得那惊险中的滑稽。

  后来知道何干因为犯了和我同谋的嫌疑,大大的被带累。

  我后母把我一切的东西分着给了人,只当我死了。这是我那个家的结束。

  我逃到母亲家,那年夏天我弟弟也跟着来了,带了一双报纸包着的篮球鞋,说他不回去
了。我母亲解释给他听她的经济力量只能负担一个人的教养费,因此无法收留他。他哭了,
我在旁边也哭了。后来他到底回去了,带着那双篮球鞋。

  何干偷偷摸摸把我小时的一些玩具私运出来给我做纪念,内中有一把白象牙骨子淡绿鸵
鸟毛扇扇,因为年代久了,一扇便掉毛,漫天飞着,使人咳呛下泪。至今回想到我弟弟来的
那天,也还有类似的感觉。

  我补书预备考伦敦大学。在父亲家里孤独惯了,骤然想学做人,而且是在窘境中做“淑
女”,非常感到困难。同时看得出我母亲是为我牺牲了许多,而且一直在怀疑着我是否值得
这些牺牲。我也怀疑着。常常我一个人在公寓的屋顶阳台上转来转去,西班牙式的白墙在蓝
天上割出断然的条与块。仰脸向当头的烈日,我觉得我是赤裸裸的站在天底下了,被裁判着
像一切的惶惑的未成年的人,因于过度的自夸与自鄙。

  这时候,母亲的家不复是柔和的了。

  考进大学,但是因为战事,不能上英国去,改到香港,三年之后又因为战事,书没读完
就回上海来。公寓里的家还好好的在那里,虽然我不是那么绝对地信仰它了,也还是可珍惜
的。现在我寄住在旧梦里,在旧梦里做着新的梦。

  写到这里,背上吹的风有点冷了,走去关上玻璃门,阳台上看见毛毛的黄月亮。

  古代的夜里有更鼓,现在有卖馄饨的梆子,千年来无数人的梦的拍板:“托,托,托,
托”――可爱又可哀的年月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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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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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Jun » 2005-10-03 15:05

Child abuse always fills my heart with rage.

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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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Knowing » 2005-10-03 15:17

她写的真好,看的让我又一次绝望的想,我永远也不可能写的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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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op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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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dropby » 2005-10-03 15:38

Knowing wrote:她写的真好,看的让我又一次绝望的想,我永远也不可能写的这么好。
我来安慰小K说, 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象她写得一样好. 你写得东西已经让我们追着看, 够好的了 :love011: .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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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silkworm » 2005-10-03 18:28

最近看了几本回忆录,提到孙宝琦的子女亲家,就有给张爱玲父亲续弦的那位小姐,远远不象张爱玲笔下那么面目狰狞。我倒不是说张爱玲故意歪曲事实,只是事情往往都有多个角度。

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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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森林的火焰 » 2005-10-03 23:39

所以芥川龙之介的小说真是有趣,罗生门太经典了。
历史就是这么一个罗生门,看史料的时候有一群人在书里叽叽喳喳的,也就是只能确定大的事实,为什么发生,如何发生,很多细节是永远搞不清楚的。
岂止是历史,连离婚都是一个罗生门。一边说一边的,都很理直气壮。让一边儿看的人觉得很迷惘。 :shock:

w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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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water » 2005-10-04 8:12

心思太细密,太敏感,做作家,当然是便宜了读者,做人而言,到底是不好。粗糙些,不愉快的经历自然过滤了,更能浸润在世俗的快乐中。张爱这种人,再世俗的快乐她也能看出几分凄凉,一袭锦袍尚钉着那几个虱子。可是就这么着又能怎样?还不是在人世间打滚。

所以张的文章和张本人,我是真的当作小说看,看过就算了。

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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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Knowing » 2005-10-04 8:40

当然,但是一辈子只有这么长,细密敏感的人感受的多,生活的好像比较值。她也有别人不能领略的快乐--她不是说自己写作的时候是喜悦,写完了是狂喜?而且一辈子,完了就完了,作品可以一直被人阅读,好像生命的一部分流传下来,比几个孩子更持久。 :love019:
而且她生活的经历其实不比别人更多,写作材料来自亲戚朋友原型,大家庭之间的耳语,自己的想象力。真是一辈子当三辈子过。I admire how she made most out of life.
Last edited by Knowing on 2005-10-04 8:42, edited 1 time in tot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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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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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tiffany » 2005-10-04 8:41

Knowing wrote:她写的真好,看的让我又一次绝望的想,我永远也不可能写的这么好。
我也来安慰小k说,这个写的好,是拿生活的不那么好打底的,能写的那么好,未必是福气。
乡音无改鬓毛衰

花差花差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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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花差花差小将军 » 2005-10-04 8:50

太玲珑剔透太敏感多情的人活着是很心苦的,我恬着脸皮粗大着神经说 :mrgreen:
脚翘黄天宝
光吃红国宝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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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Jun » 2005-10-04 8:51

呃,张爱玲可不是三毛,似乎没有编造自己的历史的先例吧?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她小时候被虐待的陈述。而且这也不是“后母恶狠狠地看我一眼”之类容易自我臆想出来的事,一个人是否被打,是否被关起来,这个幻想并不常见。再说她是否离开父亲家去跟母亲住,这也是有旁证的事情。她对此事多年后念念不忘,这是她的个性,未必证明此事不可信。
给张爱玲父亲续弦的那位小姐,远远不象张爱玲笔下那么面目狰狞。我倒不是说张爱玲故意歪曲事实,只是事情往往都有多个角度。
John Wayne Gacy 还有老婆孩子呢,全不知道这个好父亲好丈夫在地下室里埋了些什么。

虐待儿童的人多数在外面道貌岸然,而打起孩子来也常常是理直气壮的。让我心寒的,张父甚于后母,可是他在同事朋友面前肯定被人尊敬爱戴。虽然各有各的说法,但是什么人说什么话是各有各的动机和立场的,从他们的背景和出发点和于当事人的关系,未必不能猜出一二。同一件事描述的人越多越能猜测出事实。

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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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Knowing » 2005-10-04 10:13

是他在同事朋友面前肯定被人尊敬爱戴。
I doubt it . He was an opium addict who did absolutely nothing every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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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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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Jun » 2005-10-04 10:54

光是家世显赫贵族后裔一样就自有人尊敬爱戴了嘛。

w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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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water » 2005-10-04 11:54

可是人的天性本来就是容易对不愉快的事念念不忘,心思太细密了徒然是雪上加霜。悲剧给人的震撼总是远甚过喜剧。天大的喜事也不过是一刹那,可是一点不如意就可以放大到人生的种种缺陷人性的狭窄阴暗,影响人的一生,何况是张这样的人偏遇到这样扭曲,千疮百孔的家庭生活。天才不世出。这个“不世出”是有道理的。

张对自己和父亲的过节显然是念念不忘的,饶是如此,对自己的家世还是有几分与众不同的矜持。不过张文里倒真是没提到后母怎样,全是她父亲打人伤人,只是隐隐约约的总让读者看到后母总在一旁。她父亲那样的遗少,彼时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尊敬爱戴了,我估计也就是如此连带着把对前妻的不满在儿女身上发泄。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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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Jun » 2005-10-04 12:18

I don't have that kind of artistic talent, but if I had been abused as a child, the scars would last a lifetime as well; the difference is only that I would not be able to show them to the world.

It's not just the artists who are scarred by tragedies for life, lowly ordinary people too. But those with talent are able to share their own tragedies and others' with readers and send resonance down their spine. In the case of Eileen Chang, she was speaking for herself, true, but she also spoke a lot more for the oppressed and damaged women she had seen and heard because they had no voice and no power.

I'm probably the only person who sees her as a feminist.

w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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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water » 2005-10-04 13:22

All I am saying is that a sensitive person is more likely to get traped in his/her painful past and very difficult to ignore even tiny unhappiness in life. There is nothing wrong with it. An artist benefites from this born-trait. The same unpleasant experience in childhood didn't affect Zhang's brother that much. Of course you can also argue that's because her brother was not talented enough to express that painful feelings.

I am not sure whether she is a feminist. I saw this word jumping around but never get a precise and consistent definition first. Those women in her novels, true, were "oppressed and damaged". What about those damaged, distorted men? The mother was "oppressed and damaged" by men or men-dominating society. After twenty years they did the same thing to their children. Most of the characters in her stories were damaged by others but at the same time also damaged others.

I am more shocked by the ruthless and cold nature of human being in her stories. There was not even slightly warmness among family members, between "lovers" and friends. It's easy to blame the social structure at that time. But I just don't see that Zhang had any confidence or trust in the human relationship. She didn't even care. Even though she depicted the characters very well, she was always calm and wrote as an outsider. She took life as it was/as she thought it was. She also lived her life this way.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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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Jun » 2005-10-04 13:50

Did she live in despair and contempt for humanity all her life? I don't know enough about her life to know. All I have to go on is her writing. And in her writing I see not only indictment of the oppression of the powerless by the society, but also her compassion and sympathy for the oppressed. A cynic is a disillusioned idealist. One has to have ideals first to be disillusioned; one has to care enough. I don't see coldness toward humanity. Graham Greene was perhaps more fatalistic than Eileen Chang, but I don't believe either of them was indifferent or cold. Instead I see kindness and empathy in them.

It's true that she painted the damaged lives of women with unflinching precision, but she also showed their resilience and strength. They survive the abuse and manage to carry on however they can. She was too honest to pretend that life was happy, but somehow I don't think her novels are all bleak and hopeless. Simply having ideals and aspirations for a better life is a sign of hope.

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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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笑嘻嘻 » 2005-10-04 15:43

我们最近去过一家新开的俄国馆子。墙上画满了在马的流失卡上的那种神话故事画,整整四面墙上全是。红彤彤地非常好看,菜式非常少。某人看见了心心念念一定要去,去之前我就说俄罗斯苦寒之地物产少,菜不会太好吃。去了之后一看菜单好简单。吃了推荐的汤Borscht,中文现在叫红菜汤。和stuffed cabbage platter。就是酸菜包肉。周围只有几个一样附庸风雅的老太太在吃饭。
云浆未饮结成冰

k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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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karen » 2005-10-04 16:16

红菜汤酸菜包好吃嘛? :-P
东欧的菜好像挺朴素简单。 有次去粒东欧的朋友家做客,人家好像粉费了番力气给我们做了粉丰盛的菜,结果就是洒拉,炸肠子,土豆。 :huh:

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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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笑嘻嘻 » 2005-10-04 16:26

红菜汤不太好吃,酸菜包肉还不错。果然什么都喜欢用sour cream,连萨拉都用sour cream。
云浆未饮结成冰

k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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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karen » 2005-10-04 16:38

我吃过两次俄国菜,其中一次是俄裔犹太菜,不觉得怎么样。 但有时又想,俄国那么大应该有粉多地方风味的,莫非是我们不知道。 :renske:

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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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森林的火焰 » 2005-10-04 17:14

地方大,架不住人少啊。
有人才有吃的创造力和动力。
不过我的俄国来的朋友是爱吃猪蹄子的。一回炖了一锅给她带去,她高兴得什么似的。我们俩对着龇牙咧嘴,吐了一桌子白惨惨的骨头。旁边三个美国加拿大人看得战战兢兢。 :p

qi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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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qinger » 2005-10-04 22:39

美国人觉得最可怕的食物不是猪蹄, 是千年蛋, 很少有人敢吃。
现在偶是胡军的扇子。

CA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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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CAVA » 2005-10-04 23:46

英国卖的香肠卷确是酥皮外表碎肉心子,我猜是从塞sausagemeat的roll得名。从超市买现成的,可冷吃也可再烤热,是最简单的buffet素材

Image

Haggis很不难吃,燕麦和碎肚粒都香喷喷有嚼头,不腥不膻,估计加了不少胡椒。可以油煎水煮进烤箱微波炉,烤出来的最好吃,然后浇上一点whiskey,顶适合冬天食用。1月初日历上有Burns' Night (Robert Burns),超市里Haggis就会供不应求

风露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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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风露清愁 » 2005-10-05 3:44

东欧菜也有令人难忘的,象热腾腾的酸菜炖牛肚,牛蹄子。意大利的sausiche(salscia),油煎的猪肉肠,非常鲜咸,解了罗马尼亚友人的乡愁,想来口味差不多。还有一道被母亲念念不忘的菜是在基辅吃的肉卷,用一大片肉卷肉汤烧制的蘑菇,和本地冠以基辅肉卷的玉米煎饼似的代替品不同。

tiff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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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tiffany » 2005-10-05 8:30

silkworm wrote:最近看了几本回忆录,提到孙宝琦的子女亲家,就有给张爱玲父亲续弦的那位小姐,远远不象张爱玲笔下那么面目狰狞。我倒不是说张爱玲故意歪曲事实,只是事情往往都有多个角度。
也跟人有关系吧?试想一个人对亲戚家人态度跟对继女态度恐怕不太相同,亲戚的回忆录回忆的跟继女回忆的是一个人的两面吧。
乡音无改鬓毛衰

狸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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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狸狸 » 2005-10-06 6:06

Jun wrote:虽然各有各的说法,但是什么人说什么话是各有各的动机和立场的,从他们的背景和出发点和于当事人的关系,未必不能猜出一二。同一件事描述的人越多越能猜测出事实。
是啊,虽然都是罗生门,但是不同的人都来描述一件事,旁人加上些猜测和分析,看到的趋势总是逐渐接近事实。
再说,我歧视的说,抽鸦片的遗老遗少……亲戚朋友泛泛的夸奖打个七折八扣怕也还嫌多吧 :f28:
Perhaps we grows very strong, stronger than Wrai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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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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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karen » 2005-10-06 10:12

Cava接着那张图片就是fancy的pig in the blanket嘛。 :-P 我有时也做,买张酥皮饼,羊肉肠子烤好了用酥皮卷好了,上面刮几条道儿,烤上十几分钟就好了。 物美价廉啊。 :-P

qi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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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qinger » 2005-10-07 14:22

螃蟹面我们家是经常吃的, 非常简单。面条开水锅里煮首加盐, 碗里放葱花和几大勺螃蟹油面条连汤倒入一拌就可以了, 的确鲜美。记得头回做给某人吃, 他吃完感叹:还有这么好吃的面! 可惜土人终归是土人, 无论如何只吃汤面里的面, 汤却不懂得喝完。
倒是那个螃蟹油, 需要把蒸熟的蟹仔细剔处肉和蟹黄, 加猪油和盐熬成, 颇费工夫。不过做一大罐可以吃很久很久。 我在美国冰箱里也长期存放着老妈托人带来的自制螃蟹油。做饺子包肉包子馅里调一点, 朋友们都吃得赞不绝口。
现在偶是胡军的扇子。

qingf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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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qingfen » 2005-10-07 15:08

qinger wrote: 倒是那个螃蟹油, 需要把蒸熟的蟹仔细剔处肉和蟹黄, 加猪油和盐熬成, 颇费工夫。不过做一大罐可以吃很久很久。 我在美国冰箱里也长期存放着老妈托人带来的自制螃蟹油。做饺子包肉包子馅里调一点, 朋友们都吃得赞不绝口。
天哪,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东西。肯定好吃的不得了!

吃东西讲不讲究跟气候地理关系最大吧。物产越丰富,吃起来就越讲究。太冷的地方好吃的东西多不到哪里去。

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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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Knowing » 2005-10-07 15:09

你怎么没听说过?你不是上海人么?蟹黄小笼里放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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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ngf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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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qingfen » 2005-10-07 15:13

蟹黄小笼是一边拆蟹一边做的呀。我从来没听说过做螃蟹油的。 :roll:

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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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胖啊 » 2005-10-08 4:28

上海有些店卖螃蟹油的,好像王家沙就有,一百多(?)一斤,不知道有没有家制的好吃。我一个叔叔在辽宁盘锦,那地方出水稻,稻田里养蟹(还是问号,我的记性不好 :oops: ),也就出蟹酱蟹油,用小坛子装着。

helen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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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helenClaire » 2005-10-11 7:39

karen wrote:Cava接着那张图片就是fancy的pig in the blanket嘛。 :-P 我有时也做,买张酥皮饼,羊肉肠子烤好了用酥皮卷好了,上面刮几条道儿,烤上十几分钟就好了。 物美价廉啊。 :-P
有一次路上撞进一家餐馆,递上来的Kids Menu全部用童话命名。一道菜叫three little pigs in a blanket, :-D 终于揭开谜底,原来是这个东西。 8)

狸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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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狸狸 » 2005-10-15 2:45

氢化植物油人体不吸收的话是不是可以帮助控制体重啊?
我挺害怕周围人一口咬定自己小时候吃的家乡风味是世界第一美味,前两天一个银川的同事整顿中饭时间都在啧啧赞叹他们的羊杂碎,周围新疆陕西同样放羊吃羊地区的类似食物都被BS――我现在有些怀疑能有点出息的都是这些一个信仰走到黑坚定不移的斗士,也848羡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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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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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Jun » 2005-10-16 6:56

No, hydrogenated vegetable oil (containing the trans fat molecules) IS absorbed into the body and raises LDL (bad) cholesterol. It is worse to health than animal fat. It is often used in commercial food not only because of the "vegetable" origin (ie, illusion of health), but also because it is very stable on the shelf. Therefore the potato chips, cookies, etc. made from hydrogentated veg. oil have a long expiration date. Good for manufacturers selling them to stores, bad for your health!

There is only 1 synthetic oil product on the market that is NOT absorbed by the body. It is not very popular, however, because it causes "leakage" down there (passes right through) and doesn't taste just like edible oil. After millions of years of evolution, our body can tell what's good stuff and what's n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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