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不知道foley 这个词什么意思。短片是两个场景交错－－第一个是德文郡海边小镇clovelly老渔民出海钓螃蟹，第二个是录音室里两个foley artists 工作。老渔民回家开门，放下塑料袋，剥了个香蕉吃，用刀把一条鱼的肉片下来当饵挂在篓子上，整理缆绳，然后穿着胶鞋叮叮咣咣推着车下很斜的鹅卵石路，到沙滩上，把鱼篓缆绳卸到船上，然后脚步沉重的把船从沙滩推进水里，划出去，把鱼篓子放进海里，拽着绳子捞上来，螃蟹扒拉鱼篓，互相扒拉，水滴滴答答漏下来，海水拍打船身，回到岸边，把螃蟹倒进车上的大桶，推车回去，满筐螃蟹乱爬，车轮碾过石子路和沙地，渔民的脚步，海水拍岸。。。。
这些声音，都是那俩foley artists 在录音室里倒腾出来的。有的很直观：放下塑料袋就是揉一揉塑料袋。从水里拉缆绳是把真的缆绳从水桶里拉出来；有的就需要创意了，满满一大桶螃蟹乱爬的时候，左手一只龙虾右手一只螃蟹互相敲击摩擦。有的我就不明白他们怎么想出来的：比如刀子割鱼，是用刀子在貌似一块布上蹭啊蹭，但是声音跟片鱼真的一样！还有好些其他的我想不起来了。
总之这个片子看的我耳界大开，之后看电影电视都会不由自主的注意到以前忽略的效果。interstellar 里飞船到了冷冻星球擦过冰云发出咔哧咔哧的破碎声，我马上想，咦这是怎么做出来？我们在追看BBC一个叫一生故事的自然纪录片，银幕上一群蚂蚁勤劳的做窝，素食男突然说：哎，你想像一下，世界上某个角落，有个foley artist擅长模仿蚂蚁的悉悉索索声。
单纯某一个声音的模仿看上去不难，最不济，可以找现成录好的, 甚至真实录音嘛。看过影片就知道，foley 不光是模仿一个声音。那两个foley artists 身边放满工具，眼睛紧盯屏幕，根据情节各自至少在同时发出两三个声音。拉起鱼篓那场景，同时在螃蟹擦龙虾，拨拉水花，拉动缆绳摩擦滑轮，竹篓子刮木头，声音的起落轻重都要紧跟画面发生。如果不是foley artists 跟着画面做出来一次录音完成，就得foley mixer 找好各种合适的音响效果跟着画面控制混出来，仍然是很繁琐的活计，如果不是更繁琐。
看完短片，格兰和史蒂夫就开始聊天了。格兰是录音室foley mixer和制作人，史蒂夫是游戏公司的音效设计师，两人都三十多的吧，讲游戏的音效是怎么弄出来的。我不怎么玩游戏，当然也从没想过游戏里的声音是怎么来的。游戏因为是交互性的，比电影混音更加复杂。给电影配，foley 是根据画面在脑子里把该有的声音效果分解成元素然后重现。游戏里的角色都是虚构的，录音一般是到游戏开发中后期开始，音效是怎么创作出来呢? 这时候他们会从形象设计手里拿到concept art。比如有治疗能力的角色Leech, foley演员拿到这个形象就开始琢磨。leech 的高瘦细长，脚掌长而扁，有点拍打着地面，所以她实验了几种方法，最后是在鞋子前面套上一双园丁手套，步伐带着轻快弹性，外前脚掌先着地。leech 身穿披披挂挂的粗布衣和披风，背着别满匕首挂满药瓶的皮带。她就穿粗布衣裤，别着条挂枪用的军用皮带（格兰介绍《兄弟连》的音效制作用的就是这条），皮带上挂满杂七杂八的瓶罐和匕首。录音室有一片方格的各种地面，沙地，碎石子地，草地，水泥地，实土地，她要在各个地面上都走路，小跑，很快的跑，跳起重重落地，摔个屁股墩，摔个大马趴。左右上下围着麦克风，同时捕捉她的脚步声，鼻子嘴巴发出哼哧带喘声，粗布帆布皮带匕首玻璃罐的摩擦声，因为跑动节奏不同这些声音都不一样，还要互相合拍，所以得同时录下来后混音。
leech 还有个重要道具是装药瓶的百宝囊。这得分开录，她腰里挂个军用帆布书包，书包里有几个半瓶子水的玻璃瓶，用各种节奏晃悠。分开录音因为是个多人游戏，其他角色的玩家打斗正酣的时候，屏幕上也许看不见， 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队友leech 在左近。
配音演员和foley 演员是分开的。很多演员做配音工作，但是打斗游戏经常需要他们大喊大叫，而非轻言细语，一天最多录三四个钟头。演员拿着一张spreasheet, 每句台词后注明情景，导演要给他们角色背景，相应调整口音和语气。录完后还有重要的一步，合成。游戏背景是美丽的英国乡村式童话环境，玫瑰紫藤掩映乡村小屋间青石路，开阔舒展的青葱山丘上蜿蜒草地小径，密布高耸城墙拱门的森林。。。台词可能在不同的环境里发生，山谷，隧道，水面，山洞，森林，这些地形回音的特征都不同，怎么合成出适当效果？这就需要音效设计师去找到合适的地形，发出一段从高到低音频连续的声音，同时录音，这个录音就扑捉到了该环境对所有音频应有的回声特性，分析后的参数带进现有算法，跟说话的录音一合成就行了。史蒂夫边说，荧幕上就出现了工作人员在大山洞，小山洞，密林内的湖面，峡谷等地采参数的场面，有时候是用针扎破气球，有时使用个录音机发出一段从低沉到高亢的汽笛声，真是挺难听的，史蒂夫开玩笑说，你们看见鸟儿纷纷从树枝上栽下来了么？
最后是音乐。给游戏作曲是个专门的行业。传统的音乐，作曲家可以完整控制起承转合。游戏里背景音乐动态的烘托气氛，比如英雄占了优势是什么音乐，濒临失败是什么音乐，一会儿扭转形势占了上风要回过去。作曲家按主题写小段曲子，然后找乐队录音，通过程序控制才能衔接的天衣无缝。这个游戏用的交响乐是伦敦爱乐乐团演出，指挥也来了，坐在观众席里。他非常好认－－比所有人年龄大上一截，并且衣冠楚楚。事后我出于好奇跟他聊了会天，他也说哇噻，我八十年代学指挥的时候，绝对没想到有一天在给电子游戏配音乐，现在大制作的游戏预算比电影充足。他指挥两个乐团，伦敦爱乐仍然是世界上最佳的乐队，从来没有他们无法演奏的曲子。另一个是捷克的乐团，他有一半时间在那里。因为便宜现在很多交响乐录音是在捷克。这顺便回答了我一个长久的疑问：除了夏天演出季节，古典交响乐队在干什么？答案是给电影电视录音，现在游戏渐渐超过了电影，成了重要主顾。
另一个跟我聊了一会天的哥们是鸟类专家，平时经常到森林里录鸟的声音mix 进去。我笑问他是否有人来信抱怨过他弄错的鸟叫的季节性和地域性。他腼腆一笑说我很注意这些事情的准确程度。这些人平时出去度假也会带着设备，录海浪录鸟叫，有备无患。上次一个赛车游戏，里面备选的事世界上最昂贵的十个跑车型号，录音时就是把这十个车都弄到赛车场上录引擎的轰鸣和喇叭声。我好奇说真的不一样嘛？他们说当然！所有的车迷都会告诉你，每个牌子跑车的引擎发出的声音独一无二。